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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诗正义 汉 毛亨传 郑玄笺 唐 孔颖达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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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四库总目提要

四十卷(内府藏本)

汉毛亨传,郑玄笺,唐孔颖达疏。案《汉书·艺文志》、《毛诗》二十九卷,《毛诗故训传》三十卷。然但称毛公,不著其名。《後汉书·儒林传》始云:“赵人毛长传《诗》,是为《毛诗》。”其长字不从“”。《隋书·经籍志》载《毛诗》二十卷,汉河间太守毛苌传,郑氏笺。於是《诗传》始称毛苌。然郑玄《诗谱》曰:“鲁人大毛公为《训诂传》於其家,河间献王得而献之,以小毛公为博士。”陆玑《毛诗草木虫鱼疏》亦云:“孔子删《诗》授卜商,商为之序,以授鲁人曾申,申授魏人李克,克授鲁人孟仲子,仲子授根牟子,根牟子授赵人荀卿,荀卿授鲁国毛亨,毛亨作《训诂传》以授赵国毛苌。时人谓亨为大毛公,苌为小毛公。”据是二书,则作《传》者乃毛亨,非毛苌,故孔氏《正义》亦云大毛公为其《传》,由小毛公而题毛也。《隋志》所云,殊为舛误。而流俗沿袭,莫之能更。朱彝尊《经义考》乃以《毛诗》二十九卷题毛亨撰,注曰“佚”。《毛诗训故传》三十卷题毛苌撰,注曰“存”。意主调停,尤为於古无据。今参稽众说,定作《传》者为毛亨。以郑氏後汉人,陆氏三国吴人,并传授《毛诗》,渊源有自,所言必不诬也。郑氏发明毛义,自命曰《笺》。《博物志》曰:“毛公尝为北海郡守,康成是此郡人,故以为敬。”推张华所言,盖以为公府用记、郡将用笺之意。然康成生於汉末,乃修敬於四百年前之太守,殊无所取。案《说文》曰:“笺,表识书也。”郑氏《六艺论》云:“注《诗》宗毛为主。毛义若隐略,则更表明。如有不同,即下己意,使可识别。(案此论今佚,此据《正义》所引。)”然则康成特因《毛传》而表识其傍,如今人之签记,积而成帙,故谓之《笺》,无容别曲说也。自郑《笺》既行,齐、鲁、韩三家遂废。(案此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之说。)然《笺》与《传》义亦时有异同。魏王肃作《毛诗注》、《毛诗义驳》、《毛诗奏事》、《毛诗问难》诸书,以申毛难郑。欧阳修引其释《卫风·击鼓》五章,谓“郑不如王”(见《诗本义》。)王基又作《毛诗驳》,以申郑难王。王应麟引其驳《芣苡》一条,谓“王不及郑”。(见《困学纪闻》,亦载《经典释文》。)晋孙毓作《毛诗异同评》,复申王说。陈统作《难孙氏毛诗评》,又明郑义。(并见《经典释文》。)袒分左右,垂数百年。至唐贞观十六年,命孔颖达等因郑笺为正义,乃论归一定,无复歧途。毛传二十九卷,《隋志》附以郑笺作二十卷,疑为康成所并。颖达等以疏文繁重,又析为四十卷。其书以刘焯《毛诗义疏》、刘炫《毛诗述义》为稿本,故能融贯群言,包罗古义,终唐之世,人无异词。惟王谠《唐语林》记刘禹锡听施士匄讲《毛诗》所说“维鹈在梁”、“陟彼岵兮”、“勿翦勿拜”、“维北有斗”四义,称毛未注,然未尝有所诋排也。至宋郑樵,恃其才辨,无故而发难端,南渡诸儒始以掊击毛、郑为能事。元延祐科举条制,《诗》虽兼用古注疏,其时门户已成,讲学者讫不遵用。沿及明代,胡广等窃刘瑾之书作《诗经大全》,著为令典,於是专宗朱《传》,汉学遂亡。然朱子从郑樵之说,不过攻《小序》耳。至於《诗》中训诂,用毛、郑者居多。後儒不考古书,不知《小序》自《小序》,《传》、《笺》自《传》、《笺》,哄然佐斗,遂并毛郑而弃之。是非惟不知毛、郑为何语,殆并朱子之《传》亦不辨为何语矣。我国家经学昌明,一洗前明之固陋。乾隆四年皇上特命校刊《十三经注疏》,颁布学宫,鼓箧之儒,皆骎骎乎研求古学。今特录其书与《小序》同冠《诗类》之首,以昭六义渊源,其来有自;孔门师授,端绪炳然,终不能以他说掩也。

 

  夫《诗》者,论功颂德之歌,止僻防邪之训,虽无为而自发,乃有益於生灵。六情静於中,百物荡於外,情缘物动,物感情迁。若政遇醇和,则欢娱被於朝野,时当惨黩,亦怨剌形於咏歌。作之者所以畅怀舒愤,闻之者足以塞违从正。发诸情性,谐於律吕,故曰“感天地,动鬼神,莫近於《诗》”。此乃《诗》之为用,其利大矣。

  若夫哀乐之起,冥於自然,喜怒之端,非由人事。故燕雀表啁噍之感,鸾凤有歌舞之容。然则《诗》理之先,同夫开辟,《诗》迹所用,随运而移。上皇道质,故讽谕之情寡。中古政繁,亦讴歌之理切。唐、虞乃见其初,牺、轩莫测其始。於后时经五代,篇有三千,成、康没而颂声寝,陈灵兴而变风息。先君宣父,釐正遗文,缉其精华,褫其烦重,上从周始,下暨鲁僖,四百年閒,六诗备矣。卜商阐其业,雅颂与金石同和;秦正燎其书,简牍与烟尘共尽。汉氏之初,《诗》分为四:申公腾芳於鄢郢,毛氏光价於河閒,贯长卿传之於前,郑康成笺之於后。晋、宋、二萧之世,其道大行;齐、魏两河之閒,兹风不坠。

  其近代为义疏者,有全缓、何胤、舒瑗、刘轨思、刘丑、刘焯、刘炫等。然焯、炫并聪颖特达,文而又儒,擢秀幹於一时,骋绝辔於千里,固诸儒之所揖让,日下之无双,於其所作疏内特为殊绝。今奉敕删定,故据以为本。然焯、炫等负恃才气,轻鄙先达,同其所异,异其所同,或应略而反详,或宜详而更略,准其绳墨,差忒未免,勘其会同,时有颠踬。今则削其所烦,增其所简,唯意存於曲直,非有心於爱憎。谨与朝散大夫行太学博士臣王德韶、徵事郎守四门博士臣齐威等对共讨论,辨详得失。至十六年,又奉敕与前脩疏人及给事郎守太学助教云骑尉臣赵乾叶、登仕郎守四门助教云骑尉臣贾普曜等,对敕使赵弘智覆更详正,凡为四十卷,庶以对扬圣范,垂训幼蒙,故序其所见,载之於卷首云尔。

  

  ◎诗谱序

  诗之兴也,谅不於上皇之世。

  [疏]正义曰:上皇谓伏牺,三皇之最先者,故谓之上皇。郑知于时信无诗者,上皇之时,举代淳朴,田渔而食,与物未殊。居上者设言而莫违,在下者群居而不乱,未有礼义之教,刑罚之威,为善则莫知其善,为恶则莫知其恶,其心既无所感,其志有何可言,故知尔时未有诗咏。

  大庭、轩辕逮於高辛,其时有亡载籍,亦蔑云焉。

  [疏]正义曰:郑注《中候·敕省图》,以伏牺、女娲、神农三代为三皇,以轩辕、少昊、高阳、高辛、陶唐、有虞六代为五帝。德合北辰者皆称皇,感五帝座星者皆称帝,故三皇三而五帝六也。大庭,神农之别号。大庭、轩辕疑其有诗者,大庭以还,渐有乐器,乐器之音,逐人为辞,则是为诗之渐,故疑有之也。《礼记·明堂位》曰:“土鼓、蕢桴、苇籥,伊耆氏之乐也。”注云:“伊耆氏,古天子号。”《礼运》云:“夫礼之初,始诸饮食。蕢桴而土鼓。”注云:“中古未有釜甑。”而中古谓神农时也。《郊特牲》云:“伊耆氏始为蜡。”蜡者,为田报祭。案《易·系辞》称农始作耒耜以教天下,则田起神农矣。二者相推,则伊耆、神农并与大庭为一。大庭有鼓籥之器,黄帝有《云门》之乐,至周尚有《云门》,明其音声和集。既能和集,必不空弦,弦之所歌,即是诗也。但事不经见,故总为疑辞。案《古史考》云“伏牺作瑟”,《明堂位》云“女娲之笙簧”,则伏牺、女娲已有乐矣。郑既信伏牺无诗,又不疑女娲有诗,而以大庭为首者,原夫乐之所起,发於人之性情,性情之生,斯乃自然而有,故婴儿孩子则怀嬉戏抃跃之心,玄鹤苍鸾亦合歌舞节奏之应,岂由有诗而乃成乐,乐作而必由诗?然则上古之时,徒有讴歌吟呼,纵令土鼓、苇籥,必无文字雅颂之声。故伏牺作瑟,女娲笙簧,及蕢桴、土鼓,必不因诗咏。如此则时虽有乐,容或无诗。郑疑大庭有诗者,正据后世渐文,故疑有尔,未必以土鼓、苇籥遂为有诗。若然,《诗序》云“情动於中而形於言,言之不足乃永歌嗟叹。声成文谓之音”,是由诗乃为乐者。此据后代之诗因诗为乐,其上古之乐必不如此。郑说既疑大庭有诗,则书契之前已有诗矣。而《六艺论·论诗》云:“诗者,弦歌讽谕之声也。自书契之兴,朴略尚质,面称不为谄,目谏不为谤,君臣之接如朋友然,在於恳诚而已。斯道稍衰,奸伪以生,上下相犯。及其制礼,尊君卑臣,君道刚严,臣道柔顺,於是箴谏者希,情志不通,故作诗者以诵其美而讥其过。”彼书契之兴既未有诗,制礼之后始有诗者,《艺论》所云今诗所用诵美讥过,故以制礼为限。此言有诗之渐,述情歌咏,未有箴谏,故疑大庭以还。由主意有异,故所称不同。礼之初与天地并矣,而《艺论·论礼》云“礼其初起,盖与诗同时”,亦谓今时所用之礼,不言礼起之初也。

  《虞书》曰:“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”然则《诗》之道放於此乎!

  [疏]正义曰:《虞书》者,《舜典》也。郑不见《古文尚书》,伏生以《舜典》合於《尧典》,故郑注在《尧典》之末。彼注云:“诗所以言人之志意也。永,长也,歌又所以长言诗之意。声之曲折,又长言而为之。声中律乃为和。”彼《舜典》命乐,已道歌诗,经典言诗,无先此者,故言《诗》之道也。“放於此乎”,犹言適於此也。“放於此乎”,隐二年《公羊传》文。言放於此者,谓今诵美讥过之诗,其道始於此,非初作讴歌始於此也。《益稷》称舜云:“工以纳言,时而飏之,格则乘之庸之,否则威之。”彼说舜诫群臣,使之用诗。是用诗规谏,舜时已然。大舜之圣,任贤使能,目谏面称,似无所忌。而云“情志不通,始作诗”者,《六艺论》云情志不通者,据今诗而论,故云“以诵其美而讥其过”。其唐虞之诗,非由情志不通,直对面歌诗以相诫勖,且为滥觞之渐,与今诗不一,故《皋陶谟》说皋陶与舜相答为歌,即是诗也。《虞书》所言,虽是舜之命夔,而舜承於尧,明尧已用诗矣,故《六艺论》云唐、虞始造其初,至周分为六诗,亦指《尧典》之文。谓之造初,谓造今诗之初,非讴歌之初。讴歌之初,则疑其起自大庭时矣。然讴歌自当久远,其名曰诗,未知何代。虽於舜世始见诗名,其名必不初起舜时也。名为诗者,《内则》说负子之礼云“诗负之”,注云:“诗之言承也。”《春秋说题辞》云:“在事为诗,未发为谋,恬澹为心,思虑为志。诗之为言,志也。”《诗纬·含神务》云:“诗者,持也。”然则诗有三训,承也、志也、持也。作者承君政之善恶,述己志而作诗,为诗所以持人之行,使不失队,故一名而三训也。

  有夏承之,篇章泯弃,靡有孑遗。

  [疏]正义曰:夏承虞后,必有诗矣。但篇章绝灭,无有孑然而得遗馀。此夏之篇章不知何时灭也。有《商颂》而无夏颂,盖周室之初世记录不得。

  迩及商王,不风不雅。

  [疏]正义曰:汤以诸侯行化,卒为天子。《商颂》成汤“命於下国,封建厥福”,明其政教渐兴,亦有风、雅。商、周相接,年月未多,今无商风、雅,唯有其颂,是周世弃而不录,故云“近及商王,不风不雅”,言有而不取之。

  何者?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,剌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,各於其党,则为法者彰显,为戒者著明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论周室不存商之风、雅之意。风、雅之诗,止有论功颂德、剌过讥失之二事耳。党谓族亲。此二事各於己之族亲,周人自录周之风、雅,则法足彰显,戒足著明,不假复录先代之风、雅也。颂则前代至美之诗,敬先代,故录之。○

  周自后稷播种百穀,黎民阻饥,兹时乃粒,自传於此名也。

  [疏]正义曰:自此下至“诗之正经”,说周有正诗之由。言后稷种百穀之时,众人皆厄於饥,此时乃得粒食。后稷有此大功,称闻不朽,是后稷自彼尧时流传於此后世之名也。《尧典》说舜命后稷云:“帝曰:‘弃,黎民阻饥,汝后稷,播时百穀。’”《皋陶谟》称禹曰:予“暨稷播,奏庶艰食、鲜食,烝民乃粒”。是其文也。

  陶唐之末,中叶公刘亦世脩其业,以明民共财。

  [疏]正义曰:公刘者,后稷之曾孙,当夏时为诸侯。以后稷当唐之时,故继唐言之也。中叶,谓中世。后稷至於大王,公刘居其中。《商颂》云“昔在中叶”,亦谓自契至汤之中也。《祭法》云“黄帝正名百物,以明民共财”。明民,谓使衣服有章。共财,谓使之同有财用。公刘在豳教民,使上下有章,财用不乏,故引黄帝之事以言之。

  至於大王、王季,克堪顾天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《尚书·多方》,说天以纣恶,更求人主之意,云:“天惟求尔多方,大动以威,开厥顾天。惟尔多方,罔堪顾之。惟我周王,克堪用德,惟典神天。”注云:顾由视念也。其意言天下灾异之威,动天下之心,开其能为天以视念者。众国无堪为之,惟我周能堪之。彼言文王、武王能顾天耳。大王、王季为天所祐,已有王迹,是能顾天也。

  文、武之德,光熙前绪,以集大命於厥身,遂为天下父母,使民有政有居。

  [疏]正义曰:《泰誓》说武王伐纣,众咸曰孜孜无怠,天将有立父母,民之有政有居。言民得圣人为父母,必将有明政,有安居。文、武道同,故并言之。

  其时《诗》,风有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雅有《鹿鸣》、《文王》之属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总言文、武之诗皆述文、武之政,未必皆文、武时作也,故《文王》、《大明》之等,检其文,皆成王时作。

  及成王,周公致大平,制礼作乐,而有颂声兴焉,盛之至也。

  [疏]正义曰:时当成王,功由周公,故《谱》说成王之诗皆并举周公为文。制礼作乐,大平无为,故与大平连言。颂声之兴,不皆在制礼之后也。故《春官·乐师职》云:“及彻,帅学士而歌彻。”玄谓彻者,歌《雍》也。是颂诗之作,有在制礼前者也。

  本之由此风、雅而来,故皆录之,谓之《诗》之正经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解周诗并录风、雅之意。以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之风,是王化之基本,《鹿鸣》、《文王》之雅,初兴之政教。今有颂之成功,由彼风、雅而就,据成功之颂,本而原之,其颂乃由此风、雅而来,故皆录之,谓之《诗》之正经。以道衰乃作者,名之为“变”,此诗谓之为“正”。此等正诗,昔武王采得之后,乃成王即政之初,於时国史自定其篇,属之大师,以为常乐,非孔子有去取也。《仪礼·乡饮酒》“工歌《鹿鸣》、《四牡》、《皇皇者华》”,“笙入奏《南陔》、《白华》、《华黍》”,“閒歌《鱼丽》,笙《由庚》,歌《南有嘉鱼》,笙《崇丘》,歌《南山有台》,笙《由仪》,合乐《周南·关雎》、《葛覃》、《卷耳》、《召南·鹊巢》、《采蘩》、《采蘋》”。《燕礼》用乐与《乡饮酒》文同,唯《采蘋》越《草虫》之篇,其馀在於今《诗》,悉皆次比。又《左传》及《国语》称鲁叔孙穆子聘於晋,晋人为之歌《文王》、《大明》、《绵》,又歌《鹿鸣》、《四牡》、《皇皇者华》,亦各取三篇,风、雅异奏,明其先自次比,非孔子定之,故《谱》於此不言孔子。其变风、变雅皆孔子所定,故下文特言孔子录之。《春官·大师职》郑司农注云:“古而自有风、雅、颂之名,故延陵季子观乐於鲁,时孔子尚幼,未定《诗》、《书》,而曰‘为之歌《邶》、《鄘》、《卫》’,曰:‘是其《卫风》乎’。又为之歌小雅、大雅,又为之歌颂。《论语》曰:‘吾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雅、颂各得其所。’时礼乐自诸侯出,颇有谬乱不正者,孔子正之耳。”是司农之意亦与郑同,以为风、雅先定,非孔子为之。襄二十九年《左传》,服虔注云:“哀公十一年,孔子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雅、颂各得其所,距此六十一岁。当时雅、颂未定,而云为之歌小雅、大雅、颂者,传家据已定录之。”此说非也。六诗之目,见於《周礼》,岂由孔子始定其名乎?《仪礼》歌《召南》三篇,越《草虫》而取《采蘋》,盖《采蘋》旧在《草虫》之前。孔子以后,简札始倒,或者《草虫》有忧心之言,故不用为常乐耳。

  后王稍更陵迟,懿王始受谮亨齐哀公。夷身失礼之后,邶不尊贤。

  [疏]正义曰:自此以下,至“刺怨相寻”,解变风、变雅之作时节。变风之作,齐、卫为先。齐哀公当懿王,卫顷公当夷王,故先言此也。庄四年《公羊传》曰:“齐哀公亨乎周,纪侯谮之。”徐广以为周夷王亨之。郑知懿王者,以《齐世家》云“周亨哀公,而立其弟靖,为胡公。”当夷王之时,哀公母弟山杀胡公而自立”。言夷王之时,山杀胡公,则胡公之立在夷王前矣。受谮亨人,是衰闇之主。夷王上有孝王,《书传》不言孝王有大罪恶。《周本纪》云:“懿王立,王室遂衰,诗人作刺。”是周衰自懿王始,明懿王受谮矣。《本纪》言诗人作刺,得不以懿王之时《鸡鸣》之诗作乎?是以知亨之者懿王也。《卫世家》云:“贞伯卒,子顷侯立。顷侯厚赂周夷王,夷王命为卫侯。”是卫顷公当夷王时。《郊特牲》云:“觐礼,天子不下堂而见诸侯。”下堂而见诸侯,天子之失礼也,由夷王以下,是夷王身失礼也。《柏舟》言“仁而不遇”,是邶不尊贤也。

  自是而下,厉也幽也,政教尤衰,周室大坏,《十月之交》、《民劳》、《板》、《荡》勃尔俱作。众国纷然,刺怨相寻。正义曰:大率变风之作,多在夷、厉之后,故云“众国纷然,刺怨相寻”。《击鼓序》云“怨州吁”,怨亦剌之类,故连言之。五霸之末,上无天子,下无方伯,善者谁赏?恶者谁罚?纪纲绝矣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言周室极衰之后不复有诗之意。“五霸”之字,或作“五伯”。成二年《左传》云:“五伯之霸也。”《中候》“霸免”,注云:“霸犹把也,把天子之事也。”然则言伯者,长也,谓与诸侯为长也。五伯者,三代之末,王政衰微,诸侯之强者以把天子之事,与诸侯为长,三代共有五人。服虔云:“五伯,谓夏伯昆吾,商伯大彭、豕韦,周伯齐桓、晋文也。”知者,《郑语》云:“祝融之后,昆吾为夏伯矣,大彭、豕韦为商伯矣。”《论语》云:“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。”昭九年传云:“文之伯也。”是五者为霸之文也。此言五霸之末,正谓周代之霸齐桓、晋文之后,明其不在夏、殷之霸也。齐、晋最居其末,故言五霸之末耳。僖元年《公羊传》云:“上无天子,下无方伯,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,桓公不能救,则桓公耻之。”是齐桓、晋文能赏善罚恶也。其后无复霸君,不能赏罚,是天下之纲纪绝矣。纵使作诗,终是无益,故贤者不复作诗,由其王泽竭故也。《王制》云:“千里之外,设方伯二百一十国以为州,州有伯。”是方伯谓州牧也。周之州长自名为牧,以其长於一方,故《公羊》称为方伯。言无天子,无方伯,谓无贤明耳。

  故孔子录懿王、夷王时诗,讫於陈灵公淫乱之事,谓之变风、变雅。

  [疏]正义曰:懿王时诗,《齐风》是也。夷王时诗,《邶风》是也。陈灵公,鲁宣公十年为其臣夏徵舒所弑。变风齐、邶为先,陈最在后,变雅则处其閒,故郑举其终始也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云:“古者诗本三千馀篇,去其重,取其可施於礼义者三百五篇。”是《诗》三百者,孔子定之。如《史记》之言,则孔子之前,诗篇多矣。案《书传》所引之诗,见在者多,亡逸者少,则孔子所录,不容十分去九。司马迁言古诗三千馀篇,未可信也。据今者及亡诗六篇,凡有三百一十一篇,皆子夏为之作序,明是孔子旧定,而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云“三百五篇”者,阙其亡者,以见在为数也。《乐纬·动声仪》《诗纬·含神务》《尚书·璿玑钤》皆云“三百五篇”者,汉世毛学不行,三家不见《诗序》,不知六篇亡失,谓其唯有三百五篇。谶纬皆汉世所作,故言三百五耳。此言“讫於陈灵”,则在鲁僖之后。《艺论》云:“孔子录周衰之歌,及众国贤圣之遗风,自文王创基,至於鲁僖四百年间,凡取三百五篇,合为国风、雅、颂。”唯言“至於鲁僖”者,据《诗》之首君为文也。陈灵公非陈诗之首,曹昭公以僖七年卒,即位在僖之前,故举鲁僖以为言也。《艺论》云“文王创基,至於鲁僖”,则《商颂》不在数矣。而以周诗是孔子所录,《商颂》则篇数先定,论录则独举周代,数篇则兼取商诗,而云“合为国风、雅、颂”者,以商诗亦周歌所用,故得称之。孔子刊定,则应先后依次,而《郑风·清人》是文公诗,处昭公之上;《卫风·伯兮》是宣公之诗,在惠公之下者,郑答张逸云:“诗本无文字,后人不能尽得其次第,录者直录,存义而已。”然则孔子之后,始颠倒杂乱耳。

  以为勤民恤功,昭事上帝,则受颂声,弘福如彼;若违而弗用,则被劫杀,大祸如此。吉凶之所由,忧娱之萌渐,昭昭在斯,足作后王之鉴,於是止矣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言孔子录《诗》,唯取三百之意。“弘福如彼”,谓如文、武、成王,世脩其德,致太平也。“大祸如此”,谓如厉、幽、陈灵,恶加於民,被放弑也。“违而不用”,谓不用《诗》义,则“勤民恤功,昭事上帝”是用《诗》义也。互言之也。用《诗》则吉,不用则凶。“吉凶之所由”,谓由《诗》也。《诗》之规谏,皆防萌杜渐,用《诗》则乐,不用则忧,是为“忧娱之萌渐”也。此二事皆明明在此,故唯录三百一十一篇,庶今之明君良臣,欲崇德致治,克稽古於先代,视成败於行事。又疾时博士之说《诗》,既不精其研核,又不睹其终始,讲於乡党无昭晳,陈於朝廷不焕炳,故将述其国土之分,列其人之先后。

  夷、厉已上,岁数不明。太史《年表》自共和始,历宣、幽、平王而得春秋次第,以立斯《谱》。

  [疏]正义曰:“自此已下,论作《谱》之意。《本纪》夷王已上多不记在位之年,是“岁数不明”。《周本纪》云:“厉王三十四年,王益严。又三年,王出奔于彘。召公、周公二相行政,号曰共和。”《十二诸侯年表》起自共和元年,是岁鲁真公之十四年,齐武公之十年,晋靖侯之十八年,秦仲之四年,宋釐公之十八年,卫僖侯之十四年,陈幽公之十四年,蔡武公之二十四年,曹夷伯之二十四年,郑则于时未封,是“太史《年表》自共和始”也。又案《本纪》“共和十四年,厉王死於彘。宣王即位,四十六年崩。子幽王立,十一年为犬戎所杀。子平王立,四十九年,当鲁隐公元年。”计共和元年距春秋之初一百一十九年,春秋之时,年岁分明,故云“历宣、幽、平王而得春秋次第,以立斯《谱》”。郑於三《礼》、《论语》为之作序,此《谱》亦是序类,避子夏序名,以其列诸侯世及《诗》之次,故名“谱”也。《易》有《序卦》,《书》有孔子作《序》,故郑避之,谓之为“赞”。赞,明也,明己为注之意。此《诗》不谓之“赞”,而谓之“谱”,谱者,普也,注序世数,事得周普,故《史记》谓之“谱牒”是也。

  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,则循其上下而省之;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,则傍行而观之,此《诗》之大纲也。举一纲而万目张,解一卷而众篇明,於力则鲜,於思则寡,其诸君子亦有乐於是与。

  [疏]正义曰:此又总言为《谱》之理也。著魏有俭啬之俗,唐有杀礼之风,齐有太公之化,卫有康叔之烈。述其土地之宜,显其始封之主,省其上下,知其众源所出,识其清浊也。属其美剌之诗,各当其君君之化,傍观其诗,知其风化得失,识其芳臭,皆以喻善恶耳。哀十四年《公羊传》说孔子“制《春秋》之义,以俟后圣,以君子之为,亦有乐乎此”,郑取彼意也。

  周南召南谱周、召者,《禹贡》雍州岐山之阳地名。○正义曰:《禹贡·雍州》云“荆岐既旅”,是岐属雍州也。《绵》之篇说大王迁於周原,《閟宫》言大王居岐之阳,是周地在岐山之阳也。《孟子》云文王以百里而王,则周、召之地,共方百里,而皆名曰周,其召是周内之别名也。大王始居其地,至文王乃徙於丰。《周书》称王季宅程,《皇矣》说文王既伐密须,“度其鲜原,居岐之阳”,不出百里。则王季居程亦在岐南,程是周地之小别也。○今属右扶风美阳县,地形险阻而原田肥美。○正义曰:《汉书·地理志》右扶风郡有美阳县,《禹贡》岐山在西北,周文王所居也。皇甫谧云:“今美阳西北有岐城旧趾是也。本或作杜阳。”案《志》扶风自别有杜阳县,而岐山在美阳,不在杜阳。郑於《禹贡》注云“岐山在扶风美阳西北”,则作“杜”者误也。《皇矣》称“居岐之阳,在渭之将”,是其处险阻也。《绵》云“周原膴膴,堇荼如饴”,是地肥美也。

  周之先公曰大王者,避狄难,自豳始迁焉,而脩德建王业。商王帝乙之初,命其子王季为西伯。至纣,又命文王典治南国江、汉、汝旁之诸侯。○正义曰:以帝乙,纣之父,准其年世,与王季同时。《旱麓》说大王、王季之事,云“瑟彼玉瓒,黄流在中”,言王季受玉瓒之赐也。《尚书》谓文王为西伯,当是继父之业,故知王季亦为西伯。殷之州长曰伯,谓为雍州伯也。《周礼》“八命作牧”,殷之州伯盖亦八命也。如《旱麓》传云:“九命然后锡以秬鬯圭瓒。”《孔丛》云:“羊容问於子思曰:‘古之帝王,中分天下,而二公治之,谓之二伯。周自后稷封为王者之后,大王、王季皆为诸侯,奚得为西伯乎?’子思曰:‘吾闻诸子夏云,殷王帝乙之时,王季以九命作伯於西,受圭瓒秬鬯之赐,故文王因之得专征伐。此诸侯为伯,犹周、召分陕。’”皇甫谧亦云:“王季於帝乙殷王之时赐九命为西长,始受圭瓒秬鬯。”皆以为王季受九命作东西大伯。郑不见《孔丛》之书,《旱麓》之笺不言九命,则以王季为州伯也。文王亦为州伯,故《西伯戡黎》注云:文王为雍州之伯,南兼梁、荆,“在西,故曰西伯”。文王之德优於王季,文王尚为州伯,明王季亦为州伯也。《楚辞·天问》曰:“伯昌号衰,秉鞭作牧。”王逸注云:“伯谓文王也。鞭以喻政。言纣号令既衰,文王执鞭持政为雍州牧。”《天问》,屈原所作,去圣未远,谓文王为牧,明非大伯也。所以不从毛说。言“至纣,又命文王”者,既已继父为州伯,又命之使兼治南国江、汉、汝旁之诸侯也。知者,以《汉广序》云“美化行乎江、汉之域”《汝坟序》云“汝坟之国,妇人能闵其君子”。文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,此诗犹美江、汉、汝坟,明是江、汉之滨先被文王之教。若非受纣之命,其化无由及之,明纣命之矣。江、汉之域即梁、荆二州,故《尚书》注云“南兼梁、荆”。其后化广民附,三分有二,不必皆纣命也。於时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故雍、梁、荆、豫、徐、扬之人咸被其德而从之。○正义曰:既引《论语》三分有二,故据《禹贡》州名指而言之。雍、梁、荆、豫、徐、扬归文王,其馀冀、青、兖属纣,九州而有其六,是为三分有其二也。《禹贡》九州,夏时之制,於周则《夏官·职方氏》辨九州之域,有扬、荆、豫、青、兖、雍、幽、冀、并,校之於《禹贡》,无徐、梁,有幽、并,故《地理志》云“周监二代而损益之,改《禹贡》徐、梁二州合之於雍、青,分冀州之地以为幽、并”,是其事也。《尔雅·释地》九州之名有冀、豫、雍、荆、扬、兖、徐、幽、营。孙炎曰:“此盖殷制。《禹贡》有梁、青无幽、营,《周礼》有幽、并无徐、营。”然则此说不同,不言殷、周九州,而远指禹世者,孙炎以《尔雅》之文与《禹贡》不同,於《周礼》又异,故疑为殷制耳,亦无明文言殷改夏也。《地理志》云“殷因於夏,无所变改”,班固不以《尔雅》为世法。又《周礼》冀、幽、并,於《禹贡》唯一州耳,相率三分无一,故从岐而横分之。据《禹贡》正经之文,取六州以为三分之二,准《禹贡》之境,论施化之处,不言当时有此州名也。《序》言化自北而南,则於岐东西之南得有三分二者,岐於土中近北故也。

  文王受命,作邑於丰,乃分岐邦。周、召之地,为周公旦、召公奭之采地,施先公之教於已所职之国。○正义曰:“文王受命,作邑於丰”,《文王有声》之文也。《地理志》云:“京兆鄠县,丰水出其东南。”皇甫谧云:“丰在京兆鄠县东,丰水之西,文王自程徙此。”案《皇矣》篇云文王既伐密须,徙於鲜原,从鲜原徙丰。而谧云自程,非也。丰在岐山东南三百馀里,文王既迁於丰,而岐邦地空,故分赐二公以为采邑也。言分采地,当是中半,不知孰为东西。或以为东谓之周,西谓之召,事无所出,未可明也。知在居丰之后赐二公地者,以《泰誓》之篇,伐纣时事,已言周公曰。《乐记》说《大武》之乐,象伐纣之事,云“五成而分陕,周公左而召公右”,明知周、召二公并在文王时已受采矣。文王若未居丰,则岐邦自为都邑,不得分以赐人,明知分赐二公在作丰之后。且二《南》,文王之诗,而分系二公,若文王不赐采邑,不使行化,安得以诗系之?故知此时赐之采邑也。既以此诗系二公,明感二公之化,故知使“施先公之教於己所职之国”也。言“先公”者,大王、王季贤人,文王承其业,文王自有圣化,不必要用先公,但子当述父之事,取其宜者行之,以先公为辞耳。犹自兼行圣化,故有圣人之风。此独言“施先公之教”,明化己之可知,以《召南》有先公之教,故特言之耳。文王使二公施化早矣,非受采之后。於此言之者,明诗系二公之意也。言“己所职”者,指谓六州之人服从於己者。○武王伐纣,定天下,巡守述职,陈诵诸国之诗,以观民风俗。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尤纯,故独录之,属之大师,分而国之。○正义曰:宣十二年《左传》引《时迈》之诗云:“昔武王克商,而作颂曰:‘载戢干戈,载櫜弓矢。’”《时迈序》云“巡守”,则武王巡守矣。《王制》说巡守之礼,曰“命大师陈诗,以观民风俗”,故知武王巡守得二《南》之诗也。《谱》云“天子纳变雅,诸侯纳变风,其礼同”,则文王亦采诗。而必知武王始得之者,诸侯之纳变风,直欲观民之情,以知已政得失耳,非能别贤圣之异风,立一代之大典也。文王犹为诸侯,王业未定,必不得分定二《南》,故据武王言之耳。武王遍陈诸国之诗,非特六州而已。而此二《南》之风,独有二公之化,故知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风化尤最纯絜,故独取其诗,付属之於大师之官,使分而国之,为二国之风。以大师掌六诗之歌,达声乐之本,故知属之使分系也。○其得圣人之化者谓之《周南》,得贤人之化者谓之《召南》,言二公之德教自岐而行於南国也。○正义曰:文王将建王业,以诸侯而行王道,大王、王季是其祖、父,皆有仁贤之行,己之圣化未可尽行,乃取先公之教宜於今者与己圣化,使二公杂而施之。又六州之民,志性不等,或得圣人之化,或得贤人之化,由受教有精粗,故歌咏有等级。大师晓达声乐,妙识本源,分别所感,以为二国其得圣人之化者谓之《周南》,得贤人之化者谓之《召南》,解大师分作二《南》之意也。知有此理者,序云“《关雎》、《麟趾》之化,王者之风,故系之周公。《鹊巢》、《驺虞》之德,诸侯之风,故系之召公”。以圣人宜为天子,贤人宜作诸侯,言王者之风是得圣人之化也,言诸侯之风是得贤人之化也。以周公圣人,故以圣人之风系之,以召公贤人,故以贤人之风系之。以六州本得二公之教,因有天子之风义,一圣一贤,事尤相类,故系之二公。既分系二公,以优劣为次,先圣后贤,故先周后召也。不直称“周”、“召”,而连言“南”者,欲见行化之地。且作诗之处,若不言“南”,无以见斯义也。且直言“周”、“召”,嫌主美二公,此实文王之诗而系之二公,故周、召二国并皆云“南”,见所化之处,明其与诸国有异故也。此诗既继二公,即二公为其诗主,若有美二公,则各从其国,《甘棠》之在《召南》,是其事也。《周南》无美周公,或时不作,或录不得也。乃弃其馀,谓此为风之正经。○正义曰:武王遍陈诸国之诗,今唯二《南》在矣,明是弃其馀也。

  初,古公亶父聿来胥宇,爰及姜女。其后,大任思媚周姜,大似嗣徽音,历世有贤妃之助,以致其治。○正义曰:此事皆在大雅也。郑言此者,以二国之诗以后妃夫人之德为首,《召南》夫人虽斥文王夫人,而先王夫人亦有是德,故引诗文以历言。文王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○正义曰:此《思齐》文也。言文王先化於妻,卒治家国。此明二国之诗先以后妃夫人为首之意。是故二国之诗以后妃夫人之德为首,终以《麟趾》、《驺虞》,言后妃夫人有斯德,兴助其君子,皆可以成功,至于获嘉瑞。○正义曰:此论二国之诗次比之意。“是故”者,缘上事生下势之称。此后妃夫人皆大姒也,一人而二名,各随其事立称。礼,天子之妃曰后,诸侯之妃曰夫人。以《周南》王者之化,故称后妃;《召南》诸侯之化,故云夫人。直以化感为名,非为先后之别。有陈圣化,虽受命前事,犹称后妃。有说贤化,虽受命后事,尚称夫人。二国别称,而文王不异文者,《召南》夫人为首,后妃变称夫人,足知贤圣异化,於文王不假复异其辞,故《鹊巢》之序言国君以著义於后,皆以常称言之。圣王之驭世,符瑞必臻,故次《麟趾》、《驺虞》於末,欲见致嘉瑞也。时实不致,设以为法,故言耳。以诗人之作,各言其志,《麟趾》、《关雎》、《驺虞》之与《鹊巢》,未必一人作也。《麟趾》言公子之信厚,《驺虞》叹国君之仁心,自取兽名,别为兴喻,非叹瑞应,与前篇共相终始。但君子之道,作事可法,垂宪后昆,大师比之於末,序者申明其意,因言《关雎》之应,《鹊巢》之应耳。其实作者本意不在於应,而使诗有龙凤之文,亦将以之为应,非独麒麟、白虎也。郑答张逸云:“文王承先公之业,积脩其德,以致风化。述其美以为之法。能行其本,则致末应,既致其应,设以为法,是其不实致也。”此《谱》於此篇之大略耳。而二风大意,皆自近及远,《周南·关雎》至《螽斯》皆后妃身事,《桃夭》、《兔罝》、《芣苡》后妃化之所及,《汉广》、《汝坟》变言文王之化,见其化之又远也。《召南·鹊巢》、《采蘩》夫人身事,《草虫》、《采蘋》朝廷之妻,《甘棠》、《行露》朝廷之臣,大夫之妻与夫人同为阴类,故先於召伯,皆是夫人化之所及也。《羔羊》以下,言召南之国,江、沱之閒,亦言文王之政,是又化之差远也。篇之大率,自以远近为差。《周南》上八篇言后妃,《汉广》、《汝坟》言文王。《召南》上二篇言夫人,《羔羊》、《摽有梅》、《江有氾》、《驺虞》四篇言文王。所以论后妃夫人详於《周南》而略於《召南》者,以《召南》夫人则《周南》后妃,既於后妃事详,所以《召南》於夫人遂略。其文王之德化多少不同者,自由作者有别,又采得多少不同。《周南·桃夭》言“后妃之所致”,《召南·羔羊》云“《鹊巢》之功所致”者,《周南·桃夭》以上皆后妃身事,文与后妃接连,故言后妃所致;《召南·羔羊》以前,非独夫人身事,文与夫人不相连接,故变言《鹊巢》之功所致也。又《桃夭》致后三篇有后妃之化,《羔羊》致后无夫人之化者,亦是《周南》后妃既详,於《召南》夫人遂略。致者,行化於己,自已致人。《草虫》以下,非复夫人身事,亦是夫人之致也。《羔羊》,《召南》之国化文王之政,为《鹊巢》之功所致,则《汉广》文王之道被于南国,亦是《关雎》之功所致。序者以此二风皆是文王之化,太姒所赞。《周南》以《桃夭》至《芣苡》三篇为后妃所致,《汉广》以下,其事差远,为文王之致。《召南》以《草虫》至《行露》四篇为夫人所致,《羔羊》以下差远,为文王之致。各举其事,互相发明。此二《南》之诗,文王时作。文王即位,至受命之时,已四十馀年,诸侯从之盖亦早矣。郑答张逸云:“文王以诸侯而有王者之化,卒以受命。”是受命之前巳行王德。当此之时,诗巳作也。何则?化被於下则民述其志,何须待布王号然后作歌。武王采得之时,二公已有爵土,命其行化,遂分系之,非由二公有土,此诗始作也。《周》、《召》二十五篇,唯《甘棠》与《何彼襛矣》二篇乃是武王时作。武王伐纣,乃封太公为齐侯,令周、召为二伯。而《何彼襛矣》经云“齐侯之子”,太公已封於齐,《甘棠》经云“召伯”,召公为伯之后,故知二篇皆武王时作。非徒作在武王之时,其所美之事亦武王时也。《行露》虽述召伯事,与《甘棠》异时。赵商谓其同时,疑而发问,故《志》“赵商问:‘《甘棠》、《行露》之诗,美召伯之功,笺以为当文王与纣之时,不审召公何得为伯?’答曰:‘《甘棠》之诗,召伯自明,谁云文王与纣之时乎?’至《行露》篇,笺义云‘衰乱之俗微,贞信之教兴’,若当武王时,被《召南》之化久矣,衰乱之俗已销,安得云微?云此文王时也。序义云‘召伯听讼’者,从后录其意,是以云然”。而郑此答,明《甘棠》笺之所云美其为伯之功,谓武王时也。此二篇武王时事,得入《召南》风者,以诗系於召,召为诗主,以其主美召伯,因即录於《召南》。王姬以天子之女,降尊適卑,不失妇道,《召南》多陈人伦,事与相类。又王姬贤女,《召南》贤化,又作在武王之世,不可入文王圣化之风,故录之於《召南》也。

  风之始,所以风化天下而正夫妇焉,故周公作乐,用之乡人焉,用之邦国焉。或谓之房中之乐者,后妃夫人侍御於其君子,女史歌之,以节义序故耳。○正义曰:云言“或”者,道异说也。郑之前世有为此说者,故因解之。二《南》之风言后妃乐得淑女,无嫉妒之心,夫人德如鸣鸠,可以承奉祭祀,能使夫妇有义,妻妾有序。女史歌之,风切后夫人,以节此义序,故用之耳。《王风》云“君子阳阳,左执簧,右招我由房”,谓路寝之房。以人君有房中之乐,则后夫人亦有房中之乐。以后夫人房中之乐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则人君房中之乐亦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故《谱》下文云路寝之常乐,“风之正经”也。天子歌《周南》,诸侯歌《召南》,用此“或”说为义也。后夫人用之亦当然也。王肃云:“自《关雎》至《芣苡》,后妃房中之乐。”肃以此八篇皆述后妃身事,故为后妃之乐。然则夫人房中之乐,当用《鹊巢》、《采蘩》。郑无所说,义亦或然。

  射礼,天子以《驺虞》,诸侯以《貍首》,大夫以《采蘋》,士以《采蘩》为节。○正义曰:在《召南》之篇,亦是用之於乐,故言之。《礼记·射义》有此。又彼注亦以为《驺虞》取其“一发五豝”,喻得贤者多;《貍首》取“小大莫处,御于君所”;《采蘋》取其循涧以采蘋,喻循法度,以成君事;《采蘩》取“夙夜在公”,各取其篇之义以为戒也。“为节”者,谓射之进退当乐节相应。彼每篇一言为节,此引之省文也。今无《貍首》,周衰,诸侯并僣而去之,孔子录诗不得也。为礼乐之记者,从后存之,遂不得其次序。○正义曰:言此者,以射用四篇,而三篇皆在《召南》,则《貍首》亦当在。今无其篇,故辨之,云诸侯所以去之。《大射》注云:“貍之言不来也。其诗有射诸侯首不朝者之言,因以名篇。后世失之。”然则於时诸侯不肯朝事天子,恶其被射之言,故弃之。为礼乐之记者,正谓记作《射义》者,以《貍首》乐歌之曲,故并乐言之。《射义》注云:“《貍首》,逸诗,下云‘曾孙侯氏’是也。”其下文云:“故诗曰:‘曾孙侯氏,四正具举。大夫君子,凡以庶士。小人莫处,御于君所。以燕以射,则燕则誉。’”谓此是《貍首》经文也。彼虽引诗,无“貍首”之字,郑知是《貍首》者,以彼之说诸侯射法而引此诗,其下又云:“君臣相与,尽志於射,以习礼乐,则安则誉也。是以天子制之,而诸侯务焉。”言诸侯用为射节,知是《貍首》之辞。无“貍首”字者,略引其文,不尽其辞故也。

  周公封鲁,死谥曰文公,召公封燕,死谥曰康公,元子世之。○正义曰:周公封鲁,召公封燕,《史记》皆有《世家》言之。《周语》引《常棣》为周文公之诗,是周公谥曰文也。《公刘序》云“召康公戒成王”,是召公谥曰康也。《閟宫》云“建尔元子,乃命鲁公”,是元子世之也。《燕世家》云“自召公以下九世至惠公,当厉王之时”,则是失其世次,不得召公元子名谥,传国於后,是元子可知。其次子亦世守采地,在王官,春秋时周公、召公是也。○正义曰:僖九年“公会宰周公于葵丘”,文五年“召伯来会葬”,是春秋时周公、召公也。经传皆言周公,谓为三公,不知何爵也。召称伯,则伯爵,以《左传》多云召公,故言公。其旦与奭次子名谥,《书传》无文。平王以西都赐秦,则春秋时周公、召公别於东都受采,存本周、召之名也,非复岐周之地。《晋书地道记》云“河东郡垣县有召亭,周则未闻,今为召州”是也。左方无君世者,此因诗系二公,故终言之,其君世,《世家》亡灭,且非此所须故也。

  问者曰:“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之诗,为风之正经则然矣。自此之后,南国诸侯政之兴衰,何以无变风?”答曰:“陈诸国之诗者,将以知其缺失,省方设教为黜陟。时徐及吴、楚僣号称王,不承天子之风,今弃其诗,夷狄之也。○正义曰:以列国政衰,变风皆作,南国诸侯,其数多矣,不得全不作诗。今无其事,故问而释之。巡守陈诗者,观其国之风俗,故采取诗以为黜陟之渐。亦既僣号称王,不承天子威令,则不可黜陟,故不录其诗。吴、楚僣号称王,《春秋》多有其事。知徐亦僣者,《檀弓》云:“邾娄考公之丧,徐君使容居来吊,其辞云,昔我先君驹王”,是其僣称王也。其馀江、黄、六、蓼之属,既驱陷於彼俗,又亦小国,犹邾、滕、纪、莒之等,夷其诗,蔑而不得列於此。”○正义曰:《春秋》文四年,楚人灭江。僖十二年灭黄。文五年,楚灭六并蓼。终为楚人所灭,是被其驱逼陷恶俗也。既驱陷彼俗,亦不可黜陟,又且小国,政教狭陋,故夷其诗,轻蔑之,而不得列於国风也。邾、滕、纪、莒,春秋时小国,亦不录之,非独南方之小国也。其魏与桧、曹,当时犹大於邾、莒,故得录之。春秋时,燕、蔡之属,国大而无诗者,薛综答韦昭云:“或时不作诗,或有而不足录。”

 

卷一 一之一

 

  ◎周南关雎诂训传第一

  陆德明《音义》曰:《周南》,周者,代名,其地在《禹贡》雍州之域,岐山之阳,於汉属扶风美阳县;南者,言周之德化自岐阳而先被南方,故《序》云“化自北而南也”。《汉广序》又云“文王之道,被於南国”是也。○《关雎》,七胥反,依字“且”边“隹”,且音子馀反,旁或作“鸟”。“故训”,旧本多作“故”,今或作“诂”,音古,又音故。传,音直恋反。案:诂、故皆是古义,所以两行。然前儒多作“诂解”,而章句有“故言”,郭景纯注《尔雅》则作“释诂”,樊、孙等《尔雅》本皆为“释故”。今宜随本,不烦改字。

  [疏]正义曰:《关雎》者,诗篇之名,既以《关雎》为首,遂以《关雎》为一卷之目。《金縢》云:“公乃为诗以贻王,名之曰《鸱鸮》。”然则篇名皆作者所自名,既言为诗,乃云名之,则先作诗,后为名也。名篇之例,义无定准,多不过五,少才取一。或偏举两字,或全取一句。偏举则或上或下,全取则或尽或馀。亦有舍其篇首,撮章中之一言;或复都遗见文,假外理以定称。《黄鸟》显绵蛮之貌,《草虫》弃喓々之声,“瓜瓞”取绵绵之形,《瓠叶》舍番番之状,“夭夭”与桃名而俱举,“蚩蚩”从氓状而见遗,《召旻》、《韩奕》则采合上下,《驺虞》、《权舆》则并举篇末。其中蹖駮不可胜论。岂古人之无常,何立名之异与?以作非一人,故名无定目。“诂训传”者,注解之别名。毛以《尔雅》之作多为释《诗》,而篇有《释诂》、《释训》,故依《尔雅》训而为《诗》立传。传者,传通其义也。《尔雅》所释十有九篇,独云诂、训者,诂者古也,古今异言,通之使人知也;训者道也,道物之貌,以告人也。《释言》则《释诂》之别,故《尔雅序篇》云:《释诂》、《释言》,通古今之字,古与今异言也。《释训》言形貌也。然则“诂训”者,通古今之异辞,辨物之形貌,则解释之义尽归於此。《释亲》已下,皆指体而释其别,亦是诂训之义,故唯言诂训,足总众篇之目。今定本作“故”,以《诗》云“古训是式”,《毛传》云“古,故也”,则“故训”者,故昔典训。依故昔典训而为传,义或当然。《毛传》不训序者,以分置篇首,义理易明,性好简略,故不为传。郑以序下无传,不须辨嫌,故注序不言笺。《说文》云:“第,次也。字从竹、弟。”称“第一”者,言其次第当一,所以分别先后也。

  毛诗国风《毛诗》,“诗”是此书之名,“毛”者,传《诗》人姓,既有齐、鲁、韩三家,故题姓以别之,或云小毛公。加“毛诗”二字,又云河閒献王所加,故大题在下。案:马融、卢植、郑玄注三《礼》,并大题在下,班固《汉书》、陈寿《三国志》题亦然。《国风》,国者总谓十五国,风者诸侯之诗。从《关雎》至《驺虞》二十五篇,谓之“正风”。

  [疏]正义曰:《诗·国风》,旧题也。“毛”字,汉世加之。《六艺论》云:“河閒献王好学,其博士毛公善说诗,献王号之曰《毛诗》。”是献王始加“毛”也。《汉书·儒林传》云:“毛公,赵人也,为河閒献王博士。”不言其名。范煜《后汉书》云:“赵人毛长传《诗》,是为《毛诗》。”然则赵人毛公名为长也。《谱》云:“鲁人大毛公为《诂训传》於其家,河閒献王得而献之,以小毛公为博士。”然则大毛公为其传,由小毛公而题毛也。“诗”者,一部之大名。“国风”者,十五国之总称。不冠於《周南》之上而退在下者,按郑注三《礼》、《周易》、《中候》、《尚书》皆大名在下,孔安国、马季长、卢植、王肃之徒,其所注者莫不尽然。然则本题自然,非注者移之,定本亦然,当以皆在第下,足得总摄故也。班固之作《汉书》,陈寿之撰《国志》,亦大名在下,盖取法於经典也。言《国风》者,国是风化之界,诗以当国为别,故谓之《国风》。其《雅》则天子之事,政教刑于四海,不须言国也。《周》、《召》,风之正经,固当为首。自卫以下,十有馀国,编此先后,旧无明说,去圣久远,难得而知。欲言先后为次,则齐哀先於卫顷,郑武后於桧国,而卫在齐先,桧处郑后,是不由作之先后。欲以国地为序,则郑小於齐,魏狭於晋,而齐后於郑,魏先於唐,是不由国之大小也。欲以采得为次,则《鸡鸣》之作远在《缁衣》之前,郑国之风必处桧诗之后,何当后作先采,先作后采乎?是不由采得先后也。二三拟议,悉皆不可,则诸国所次,别有意焉。盖迹其先封善否,参其诗之美恶,验其时政得失,详其国之大小,斟酌所宜,以为其次。邶、鄘、卫者,商纣畿内千里之地,《柏舟》之作,夷王之时,有康叔之馀烈,武公之盛德,资母弟之戚,成入相之勋,文公则灭而复兴,徙而能富,土地既广,诗又早作,故以为“变风”之首。既以卫国为首,邶、鄘则卫之所灭,风俗虽异,美刺则同,依其作之先后,故以《邶》、《鄘》先《卫》也。周则平王东迁,政遂微弱,化之所被,才及郊畿,诗作后於卫顷,国地狭於千里,徒以天命未改,王爵仍存,不可过于后诸侯,故使次之於《卫》也。郑以史伯之谋,列为大国,桓为司徒,甚得周众,武公夹辅平王,克成大业,有厉、宣之亲,有缁衣之美,其地虽狭,既亲且勋,故使之次《王》也。齐则异姓诸侯,世有衰德,哀公有荒淫之风,襄公有鸟兽之行,辞有怨刺,篇无美者,又以大师之后,国土仍大,故使之次《郑》也。魏国虽小,俭而能勤,踵虞舜之旧风,有夏禹之遗化,故季札观乐,美其诗音,云“大而婉,俭而易,行以德辅,此则明主也”,故次於《齐》。唐者,叔虞之后,虽为大国,昭公则五世交争,献后则丧乱弘多,故次於《魏》下。秦以秦仲始大,襄公始命,穆公遂霸西戎,卒为强国,故使之次《唐》也。陈以三恪之尊,食侯爵之地,但以民多淫昏,国无令主,故使之次《秦》也。桧则其君淫恣,曹则小人多宠,国小而君奢,民劳而政僻,季札之所不讥,《国风》次之於末,宜哉。《豳》者,周公之事,欲尊周公,使专一国,故次於众国之后,《小雅》之前,欲兼其上下之美,非诸国之例也。郑《谱》,《王》在《豳》后者,退就《雅》、《颂》,并言王世故耳。诸国之次,当是大师所弟。孔子删定,或亦改张。襄二十九年《左传》,鲁为季札遍歌周乐,《齐》之下即歌《豳》、歌《秦》,然后歌《魏》。杜预云:“於《诗》,《豳》第十五,《秦》第十一,后仲尼删定,故不同。”杜以为今所弟皆孔子之制,孔子之前则如《左传》之次。郑意或亦然也。《乡饮酒》云:“无筭乐。”注云:“燕乐亦无数,或间或合,尽欢而止。《春秋》襄二十九年,吴公子札来聘,请观於周乐,此国君之无筭也。”以其遍歌,谓之无数,不以不次为无筭也。

  郑氏笺郑氏笺,本亦作“笺”,同,荐年反。《字林》云:“笺,长也。识也。”案:郑《六艺论》文,注《诗》宗毛为主,其义若隐略,则更表明,如有不同,即下己意,使可识别也。然此题非毛公、马、郑、王肃等题,相传云是雷次宗题,承用既久,莫敢为异。又案:周续之与雷次宗同受慧远法师《诗》义,而续之释题已如此,又恐非雷之题也。疑未敢明之。

  [疏]正义曰:郑氏名玄,字康成,北海高密人,当后汉桓、灵之时注此书也。不言名而言氏者,汉承灭学之后,典籍出於人间,各专间命氏,以显其家之学,故诸为训者皆云氏,不言名。由此而言,毛氏为传,亦应自载“毛”字,但不必冠“诗”上耳。不然,献王得之,何知毛为之也?明其自言毛矣。郑於诸经皆谓之“注”,此言“笺”者,吕忱《字林》云:“笺者,表也,识也。”郑以毛学审备,遵畅厥旨,所以表明毛意,记识其事,故特称为“笺”。馀经无所遵奉,故谓之“注”。注者,著也,言为之解说,使其义著明也。汉初,为传训者皆与经别行,三《传》之文不与经连,故石经书《公羊传》皆无经文。《艺文志》云:《毛诗》经二十九卷,《毛诗故训传》三十卷。是毛为诂训亦与经别也。及马融为《周礼》之注,乃云:“欲省学者两读,故具载本文。”然则后汉以来,始就经为注,未审此《诗》引经附传是谁为之。其郑之笺当元在经传之下矣。其《毛诗》经二十九卷,不知并何卷也。自“周南”至“郑氏笺”凡一十六字,所题非一时也。“周南关雎”至“第一诗国风”,元是大师所题也。“诂训传”,毛自题之。“毛”一字,献王加之。“郑氏笺”,郑自题之。

  《关雎》,后妃之德也,《关雎》,旧解云:“三百一十一篇诗,并是作者自为名。”后妃,芳非反。《尔雅》云:“妃,姬也,对也。”《左传》云:“嘉耦曰妃。”《礼记》云:“天子之妃曰后。”“之德也”,旧说云:“起此至‘用之邦国焉’,名《关雎序》,谓之《小序》。自‘风,风也’讫末,名为《大序》。”沈重云:“案郑《诗谱》意,《大序》是子夏作,《小序》是子夏、毛公合作。卜商意有不尽,毛更足成之。”或云《小序》是东海卫敬仲所作。今谓此序止是《关雎》之序,总论《诗》之纲领,无大小之异。解见《诗义序》。并是郑注,所以无“笺云”者,以无所疑乱故也。

  [疏]“《关雎》,后妃之德也”。○正义曰:诸序皆一篇之义,但《诗》理深广,此为篇端,故以《诗》之大纲并举於此。今分为十五节,当节自解次第,於此不复烦文。作《关雎》诗者,言后妃之德也。《曲礼》曰:“天子之妃曰后。”注云:“后之言后也。”执理内事,在夫之后也。《释诂》云:“妃,媲也。”言媲匹於夫也。天子之妻唯称后耳。妃则上下通名,故以妃配后而言之。德者,得也,自得於身,人行之总名。此篇言后妃性行和谐,贞专化下,寤寐求贤,供奉职事,是后妃之德也。二《南》之风,实文王之化,而美后妃之德者,以夫妇之性,人伦之重,故夫妇正则父子亲,父子亲则君臣敬,是以《诗》者歌其性情。阴阳为重,所以《诗》之为体,多序男女之事。不言美后妃者,此诗之作,直是感其德泽,歌其性行,欲以发扬圣化,示语未知,非是褒赏后妃能为此行也。正经例不言美,皆此意也。其变诗,则政教已失,为恶者多,苟能为善,则赏其善事。征伐玁狁,始见忧国之心;瞻仰昊天,方知求雨之切,意与正经有异,故序每篇言美也。

  风之始也,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,故用之乡人焉,用之邦国焉。○风之始,此风谓十五国风,风是诸侯政教也。下云“所以风天下”,《论语》云“君子之德风”,并是此义。“所以风”,如字。徐福凤反,今不用。

  [疏]“风之”至“国焉”。○正义曰:序以后妃乐得淑女,不淫其色,家人之细事耳,而编於《诗》首,用为歌乐,故於后妃德下即申明此意,言后妃之有美德,文王风化之始也。言文王行化,始於其妻,故用此为风教之始,所以风化天下之民,而使之皆正夫妇焉。周公制礼作乐,用之乡人焉,令乡大夫以之教其民也;又用之邦国焉,令天下诸侯以之教其臣也。欲使天子至於庶民,悉知此诗皆正夫妇也。故郑《谱》云“天子诸侯燕其群臣,皆歌《鹿鸣》,合乡乐”是也。定本“所以风天下”,俗本“风”下有“化”字,误也。《仪礼》乡饮酒礼者,乡大夫三年宾贤能之礼,其经云“乃合乐《周南·关雎》”,是用之乡人也。燕礼者,诸侯饮燕其臣子及宾客之礼,其经云“遂歌乡乐、《周南·关雎》”,是用之邦国也。施化之法,自上而下,当天子教诸侯,教大夫,大夫教其民。今此先言风天下而正夫妇焉,既言化及于民,遂从民而广之,故先乡人而后邦国也。《老子》云:“脩之家,其德乃馀。脩之邦,其德乃丰。脩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”亦自狭至广,与此同意也。

  风,风也,教也。风以动之,教以化之。“风,风也”,并如字。徐上如字,下福凤反。崔灵恩《集注》本下即作“讽”字。刘氏云:“动物曰风,讬音曰讽。”崔云:“用风感物则谓之讽。”沈云:“上风是《国风》,即《诗》之六义也。下风即是风伯鼓动之风。君上风教,能鼓动万物,如风之偃草也。”今从沈说。“风以动之”,如字。沈福凤反,云:“谓自下剌上,感动之名,变风也。”今不用。

  [疏]“风风”至“化之”。正义曰:上言风之始,谓教天下之始也。序又解名教为风之意,风训讽也,教也。讽谓微加晓告,教谓殷勤诲示。讽之与教,始末之异名耳。言王者施化,先依违讽谕以动之,民渐开悟,乃后明教命以化之。风之所吹,无物不扇;化之所被,无往不沾,故取名焉。

  诗者,志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

  [疏]“诗者”至“为诗”。○正义曰:上言用诗以教,此又解作诗所由。诗者,人志意之所之適也;虽有所適,犹未发口,蕴藏在心,谓之为志;发见於言,乃名为诗。言作诗者,所以舒心志愤懑,而卒成於歌咏,故《虞书》谓之“诗言志”也。包管万虑,其名曰心;感物而动,乃呼为志。志之所適,外物感焉,言悦豫之志则和乐兴而颂声作,忧愁之志则哀伤起而怨刺生。《艺文志》云“哀乐之情感,歌咏之声发”,此之谓也。正经与变,同名曰诗,以其俱是志之所之故也。

  情动於中而形於言,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,嗟叹之不足,故永歌之,永歌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也。嗟,迹斜反,咨嗟也。歎,本亦作叹,汤赞反,叹息也。蹈,徒到反,动足履地也。

  [疏]“情动”至“蹈之”。○正义曰:上云“发言为诗”,辨诗、志之异,而直言者非诗,故更序诗必长歌之意。情谓哀乐之情,中谓中心,言哀乐之情动於心志之中,出口而形见於言。初言之时,直平言之耳。平言之而意不足,嫌其言未申志,故咨嗟叹息以和续之。嗟叹之犹嫌不足,故长引声而歌之。长歌之犹嫌不足,忽然不知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。言身为心使,不自觉知举手而舞身、动足而蹈地,如是而后得舒心腹之愤,故为诗必长歌也。圣王以人情之如是,故用诗於乐,使人歌咏其声,象其吟咏之辞也;舞动其容,象其舞蹈之形也。具象哀乐之形,然后得尽其心术焉。“情动於中”,还是“在心为志”,而“形於言”,还是“发言为诗”,上辨诗从志出,此言为诗必歌,故重其文也。定本“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”,俗本“言之”下有“者”字,误也。定本“永歌之不足”下无“故”字,有“故”字者,亦误也。《乐记》云:“歌之为言也,长言之也。说之,故言之;言之不足,故长言之;长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;嗟叹之不足,故不知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。”其文与此经略同。“说之,故言之”,谓说前事,言出于口,与此情动形言一也。《虞书》曰:“歌永言。”注云:“歌所以长言诗之意。”是永歌、长言为一事也。《乐记》注云:“嗟叹,和续之也。”谓发言之后,咨嗟叹息为声,以和其言而继续之也。《乐记》先言长言之,乃云嗟叹之;此先云嗟叹之,乃云永歌之。直言既已嗟叹,长歌又复嗟叹,彼此各言其一,故不同也。《艺文志》云:“诵其言谓之诗,咏其声谓之歌。”然则在心为志,出口为言,诵言为诗,咏声为歌,播於八音谓之为乐,皆始末之异名耳。

  情发於声,声成文谓之音。发犹见也。声谓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也。声成文者,宫、商上下相应。○犹见,贤遍反。徵,陟里反。上下,时掌反。应,应对之应,下注同。

  [疏]“情发於”至“之音”。○正义曰:情发於声,谓人哀乐之情发见於言语之声,於时虽言哀乐之事,未有宫、商之调,唯是声耳。至於作诗之时,则次序清浊,节奏高下,使五声为曲,似五色成文,一人之身则能如此。据其成文之响,即是为音。此音被诸弦管,乃名为乐,虽在人在器,皆得为音。下云治世之音谓乐音,则此“声成文谓之音”亦谓乐之音也。原夫作乐之始,乐写人音,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,乐器有宫、徵、商、羽之异,依人音而制乐,讬乐器以写人,是乐本效人,非人效乐。但乐曲既定,规矩先成,后人作诗,谟摩旧法,此声成文谓之音。若据乐初之时,则人能成文,始入於乐。若据制乐之后,则人之作诗,先须成乐之文,乃成为音。声能写情,情皆可见。听音而知治乱,观乐而晓盛衰,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。设有言而非志,谓之矫情,情见於声,矫亦可识。若夫取彼素丝,织为绮縠,或色美而材薄,或文恶而质良,唯善贾者别之。取彼歌谣,播为音乐,或辞是而意非,或言邪而志正,唯达乐者晓之。《乐记》曰:“其哀心感者,其声噍以杀;其乐心感者,其声发以散。”是情之所感入於乐也。季札见歌《唐》曰:“思深哉,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!”是乐之声音得其情也。若徒取辞赋,不达音声,则身为桀、纣之行,口出尧、舜之辞,不可得而知也。是以《楚茨》、《大田》之徒并陈成王之善,《行露》、《汝坟》之篇皆述纣时之恶。以《汝坟》为王者之《风》,《楚茨》为剌过之《雅》,大师晓其作意,知其本情故也。○笺“发犹”至“相应”。○正义曰:《春官·大师职》云:“文之以五声: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”是声必有五,故引五声之名以解之。五声之配五方也,於《月令》角东、商西、徵南、羽北、宫在中央。立名还以其方为义,《汉书·律历志》云:“商之为言章也,物成熟可章度也。角,触也。物触地而出,戴芒角也。宫,中也。居中央,畅四方,唱始施生,为四声之纲也。徵,祉也,物盛大而蕃祉也。羽,宇也,物聚藏宇覆之也。”又云:“宫为君。”君是阳,阳数极於九,故宫数八十一。三分去一以生徵,徵数五十四。三分益一以生商,商数七十二。三分去一以生羽,羽数四十八。三分益一以生角,角数六十四。《乐记》云:“声相应,故生变。变成方,谓之音。”注云:“方犹文章也。”“乐之器,弹其宫则众宫应,然不足乐,是以变之使杂也。”引昭二十年《左传》曰:“若以水济水,谁能食之?若琴瑟之专壹,谁能听之?”是解声必须杂之意也。此言“声成文谓之音”,则声与音别。《乐记》注:“杂比曰音,单出曰声。”《记》又云:“审声以知音,审音以知乐。”则声、音、乐三者不同矣。以声变乃成音,音和乃成乐,故别为三名。对文则别,散则可以通。季札见歌《秦》曰:“此之谓夏声。”《公羊传》云:“十一而税,颂声作。”声即音也。下云“治世之音”,音即乐也。是声与音、乐名得相通也。《乐记》子夏对魏文侯云:“君之所问者乐也。所好者音也。夫乐者,与音相近而不同。”又以音、乐为异者。以文侯并问古乐、新乐,二者同呼为乐,谓其乐、音同也。子夏以古乐顺於民而当於神,与天下同乐,故定为乐。名新乐,淫於色而害於德,直申说其音而已,故变言溺音,以晓文侯耳。音、乐非为异也。《乐记》云“淫乐慝礼”,子夏亦云“古乐之发”,“新乐之发”,是郑、卫之音亦为乐也。

  治世之音,安以乐,其政和。乱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。亡国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○治,直吏反。“之音”绝句。“乐”,音洛,绝句。“其政和”,一读“安”字上属,“以乐其政和”为一句。下放此,思,息吏反。

  [疏]“治世”至“民困”。○正义曰:序既云“情见於声”,又言“声随世变”。治世之音既安又以欢乐者,由其政教和睦故也。乱世之音既怨又以恚怒者,由其政教乖戾故也。亡国之音既哀又以愁思者,由其民之困苦故也。《乐记》云:“其哀心感者,其声噍以杀;其乐心感者,其声啴以缓。”彼说乐音之中兼有二事,此安以乐、怨以怒亦与彼同。治世之政教和顺民心,民安其化,所以喜乐,述其安乐之心而作歌,故治世之音亦安以乐也。《良耜》云:“百室盈止,妇子宁止。”安之极也。《湛露》云:“厌厌夜饮,不醉无归。”乐之至也。《天保》云:“民之质矣,日用饮食。”是其政和也。乱世之政教与民心乖戾,民怨其政教,所以忿怒,述其怨怒之心而作歌,故乱世之音亦怨以怒也。《蓼莪》云:“民莫不穀,我独何害!”怨之至也。《巷伯》云:“取彼谮人,投畀豺虎。”怒之甚也。《十月》云:“彻我墙屋,田卒汙莱。”是其政乖也。国将灭亡,民遭困厄,哀伤己身,思慕明世,述其哀思之心而作歌,故亡国之音亦哀以思也。《苕之华》云:“知我如此,不如无生。”哀之甚也。《大东》云:“眷言顾之,潸焉出涕。”思之笃也。《正月》云:“民今之无禄,天夭是椓。”是其民困也。诗述民志,乐歌民诗,故时政善恶见於音也。治世谓天下和平,乱世谓兵革不息,亡国谓国之将亡也。乱世谓世乱而国存,故以世言之。亡国则国亡而世绝,故不言世也。乱世言政,亡国不言政者,民困必政暴,举其民困为甚辞,故不言政也。亡国者,国实未亡,观其歌咏,知其必亡,故谓之亡国耳,非已亡也。若其已亡,则无复作诗,不得有亡国之音。此云乱世、亡国者,谓贤人君子听其乐音,知其亡乱,故谓之乱世之音、亡国之音。《乐记》所云“郑、卫之音,乱世之音;桑閒、濮上之音,亡国之音”,与此异也。淫恣之人,肆於民上,满志纵欲,甘酒嗜音,作为新声,以自娱乐,其音皆乐而为之,无哀怨也。《乐记》云:“乐者,乐也,君子乐得其道,小人乐得其欲。”彼乐得其欲,所以谓之淫乐。为此乐者,必乱必亡,故亦谓之乱世之音、亡国之音耳,与此不得同也。若然,此二者言哀乐出于民情,乐音从民而变,乃是人能变乐,非乐能变人。案《乐记》称“人心感於物而后动,先王慎所以感之者,故作乐以和其声。乐之感人深,其移风易俗”。又云:“志微、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,廉直、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,宽裕、顺成之音作而民慈爱,流僻、邪散之音作而民淫乱。”如彼文,又是乐能变人。乐由王者所制,民逐乐音而变。此言民能变乐,彼言乐能变人者,但兆民既众,贤愚不等,以贤哲歌谣采诗定乐;以贤者所乐,教愚者为乐;取智者之心,变不智者之心,制礼之事亦犹是也。礼者,称人之情而为之节文,贤者俯而就之,不肖者企而及之,是下民之所行,非圣人之所行也。圣王亦取贤行以教不贤,举得中以裁不中。《礼记·问丧》称:“礼者,非从天降,非从地出,人情而已矣。”是礼之本意出於民也。《乐记》又曰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乐者,乐其所自生。”是乐之本意出於民也。《乐记》又曰:“夫物之感人无穷,而人之好恶无节,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。人化物也者,则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。於是有悖逆诈伪之心,有淫佚作乱之事。故先王制礼作乐为之节。”是王者采民情制礼乐之意。礼乐本出於民,还以教民,与夫云出於山,复雨其山;火生於木,反焚其木,复何异哉!

  故正得失,动天地,感鬼神,莫近於诗。○“正得失”,周云:“正齐人之得失也。”本又作“政”,谓政教也,两通。“近”,如字,沈音附近之近。

  [疏]“故正”至“於诗”。○正义曰:上言播诗於音,音从政变,政之善恶皆在於诗,故又言诗之功德也。由诗为乐章之故,正人得失之行,变动天地之灵,感致鬼神之意,无有近於诗者。言诗最近之,馀事莫之先也。《公羊传》说《春秋》功德云:“拨乱世,反诸正,莫近诸《春秋》。”何休云:“莫近,犹莫过之也。”诗之道所以能有此三事者,诗者志之所歌,歌者人之精诚,精诚之至,以类相感。诗人陈得失之事以为劝戒,令人行善不行恶,使失者皆得是诗,能正得失也。普正人之得失,非独正人君也。下云“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”,是上下俱正人也。人君诚能用诗人之美道,听嘉乐之正音,使赏善伐恶之道举无不当,则可使天地效灵,鬼神降福也。故《乐记》云:“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,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。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,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。”又曰:“歌者直己而陈德也,动己而天地应焉,四时和焉,星辰理焉,万物育焉。”此说声能感物,能致顺气、逆气者也。天地云动,鬼神云感,互言耳。《周礼》之例,天曰神,地曰祇,人曰鬼。鬼神与天地相对,唯谓人之鬼神耳。从人正而后能感动,故先言“正得失”也。此“正得失”与“雅者正也”、“正始之道”,本或作“政”,皆误耳。今定本皆作“正”字。

  先王以是经夫妇,成孝敬,厚人伦,美教化,移风俗。“厚”音后,本或作“序”,非。

  [疏]“先王”至“俗”。○正义曰:上言诗有功德,此言用诗之事。“经夫妇”者,经,常也。夫妇之道有常,男正位乎外,女正位乎内,德音莫违,是夫妇之常。室家离散,夫妻反目,是不常也。教民使常,此夫妇犹《商书》云“常厥德”也。“成孝敬”者,孝以事亲,可移於君;敬以事长,可移於贵。若得罪於君亲,失意於长贵,则是孝敬不成。故教民使成此孝敬也。“厚人伦”者,伦,理也。君臣父子之义,朋友之交,男女之别,皆是人之常理。父子不亲,君臣不敬,朋友道绝,男女多违,是人理薄也。故教民使厚此人伦也。“美教化”者,美谓使人服之而无厌也。若设言而民未尽从,是教化未美。故教民使美此教化也。“移风俗”者,《地理志》云:“民有刚柔缓急,音声不同,系水土之风气,故谓之风。好恶、取舍、动静,随君上之情欲,故谓之俗。”则风为本,俗为末,皆谓民情好恶也。缓急系水土之气,急则失於躁,缓则失於慢。王者为政,当移之,使缓急调和,刚柔得中也。随君上之情,则君有善恶,民并从之。有风俗伤败者,王者为政,当易之使善。故《地理志》又云:“孔子曰:‘移风易俗,莫善於乐。’言圣王在上,统理人伦,必移其本而易其末,然后王教成。”是其事也。此皆用诗为之,故云“先王以是”,以,用也,言先王用诗之道为此五事也。案《王制》云:“广谷大川异制,民生其閒者异俗。脩其教,不易其俗。”此云“易俗”,彼言“不易”者,彼谓五方之民,戎夷殊俗,言语不通,器械异制,王者就而抚之,不复易其器械,同其言音,故言“不易其俗”,与此异也。此序言诗能易俗,《孝经》言乐能移风俗者,诗是乐之心,乐为诗之声,故诗、乐同其功也。然则诗、乐相将,无诗则无乐。周存六代之乐,岂有黄帝之诗?有乐而无诗,何能移风易俗?斯不然矣。原夫乐之初也,始於人心,出於口歌,圣人作八音之器以文之,然后谓之为音,谓之为乐。乐虽逐诗为曲,仿诗为音,曲有清浊次第之序,音有宫商相应之节,其法既成,其音可久,是以昔日之诗虽绝,昔日之乐常存。乐本由诗而生,所以乐能移俗。歌其声谓之乐,诵其言谓之诗,声言不同,故异时别教。《王制》称“春教乐,夏教诗”。《经解》称“温柔敦厚,诗教也;广博易良,乐教也”。由其事异,故异教也,此之谓诗乐。据五帝以还,诗乐相将,故有诗则有乐。若上皇之世,人性醇厚,徒有嬉戏之乐,未有歌咏之诗。

  故诗有六义焉:一曰风,二曰赋,三曰比,四曰兴,五曰雅,六曰颂。○比,必履反。兴,虚应反,沈许甑反。颂音讼。

  [疏]“故诗”至“六曰颂”。○正义曰:上言诗功既大,明非一义能周,故又言“诗有六义”。《大师》上文未有“诗”字,不得径云“六义”,故言“六诗”。各自为文,其实一也。彼注云:“风,言贤圣治道之遗化。赋之言铺,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。比,见今之失,不敢斥言,取比类以言之。兴,见今之美,嫌於媚谀,取善事以喻劝之。雅,正也,言今之正者,以为后世法。颂之言诵也,容也,诵今之德,广以美之。”是解六义之名也。彼虽各解其名,以诗有正、变,故互见其意。“风”云贤圣之遗化,谓变风也。“雅”云“言今之正,以为后世法”,谓正雅也。其实正风亦言当时之风化,变雅亦是贤圣之遗法也。“颂”训为“容”,止云“诵今之德,广以美之”,不解容之义,谓天子美有形容,下云“美盛德之形容”,是其事也。“赋”云“铺陈今之政教善恶”,其言通正、变,兼美、刺也。“比”云“见今之失,取比类以言之”,谓刺诗之比也。“兴”云“见今之美,取善事以劝之”,谓美诗之兴也。其实美、刺俱有比、兴者也。郑必以“风”言贤圣之遗化,举变风者,以唐有尧之遗风,故於“风”言贤圣之遗化。“赋”者,直陈其事,无所避讳,故得失俱言。“比”者,比讬於物,不敢正言,似有所畏惧,故云“见今之失,取比类以言之”。“兴”者,兴起志意赞扬之辞,故云“见今之美以喻劝之”。“雅”既以齐正为名,故云“以为后世法”。郑之所注,其意如此。诗皆用之於乐,言之者无罪。赋则直陈其事。於比、兴云“不敢斥言”、“嫌於媚谀”者,据其辞不指斥,若有嫌惧之意。其实作文之体,理自当然,非有所嫌惧也。六义次第如此者,以诗之四始,以风为先,故曰“风”。风之所用,以赋、比、兴为之辞,故於风之下即次赋、比、兴,然后次以雅、颂。雅、颂亦以赋、比、兴为之,既见赋、比、兴於风之下,明雅、颂亦同之。郑以赋之言铺也,铺陈善恶,则诗文直陈其事,不譬喻者,皆赋辞也。郑司农云:“比者,比方於物。诸言如者,皆比辞也。”司农又云:“兴者,讬事於物则兴者起也。取譬引类,起发已心,诗文诗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,皆兴辞也。”赋、比、兴如此次者,言事之道,直陈为正,故《诗经》多赋在比、兴之先。比之与兴,虽同是附讬外物,比显而兴隐。当先显后隐,故比居兴先也。毛传特言兴也,为其理隐故也。风、雅、颂者,皆是施政之名也。上云“风,风也,教也。风以动之,教以化之”,是风为政名也。下云“雅者,正也。政有小大,故有《小雅》焉,有《大雅》焉”,是雅为政名也。《周颂谱》云:“颂之言容,天子之德,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,此之谓容”,是颂为政名也。人君以政化下,臣下感政作诗,故还取政教之名,以为作诗之目。风、雅、颂同为政称,而事有积渐,教化之道,必先讽动之,物情既悟,然后教化,使之齐正。言其风动之初,则名之曰风。指其齐正之后,则名之曰雅。风俗既齐,然后德能容物,故功成乃谓之颂。先风,后雅、颂,为此次故也。一国之事为风,天下之事为雅者,以诸侯列土树疆,风俗各异,故唐有尧之遗风,魏有俭约之化,由随风设教,故名之为风。天子则威加四海,齐正万方,政教所施,皆能齐正,故名之为雅。风、雅之诗,缘政而作,政既不同,诗亦异体,故《七月》之篇备有风、雅、颂。《駉颂序》云:“史克作是颂。”明作者本意,自定为风体,非采得之后始定体也。诗体既异,其声亦殊。《公羊传》曰:“十一而税,颂声作。”《史记》称微子过殷墟而作雅声。《谱》云:“师挚之始,《关雎》之乱,早失风声矣。”《乐记》云:“人不能无乱,先王耻其乱,故制雅、颂之声以道之。”是其各自别声也。诗各有体,体各有声,大师听声得情,知其本意。《周南》为王者之风,《召南》为诸侯之风,是听声而知之也。然则风、雅、颂者,诗篇之异体;赋、比、兴者,诗文之异辞耳,大小不同,而得并为六义者,赋、比、兴是诗之所用,风、雅、颂是诗之成形,用彼三事,成此三事,是故同称为义,非别有篇卷也。《郑志》:“张逸问:‘何诗近於比、赋、兴?’答曰:‘比、赋、兴,吴札观诗已不歌也。孔子录《诗》,已合风、雅、颂中,难复摘别。篇中义多兴。’”逸见风、雅、颂有分段,以为比、赋、兴亦有分段,谓有全篇为比,全篇为兴,欲郑指摘言之。郑以比、赋、兴者直是文之异,非篇卷之别,故远言从本来不别之意。言“吴札观诗已不歌”,明其先无别体,不可歌也。“孔子录《诗》,已合风、雅、颂中”,明其先无别体,不可分也。元来合而不分,今日“难复摘别”也。言“篇中义多兴”者,以毛传於诸篇之中每言兴也。以兴在篇中,明比、赋亦在篇中,故以兴显比、赋也。若然,比、赋、兴元来不分,则唯有风、雅、颂三诗而已。《艺论》云“至周分为六诗”者,据《周礼》“六诗”之文而言之耳,非谓篇卷也。或以为郑云孔子已合於风、雅、颂中,则孔子以前,未合之时,比、赋、兴别为篇卷。若然,则离其章句,析其文辞,乐不可歌,文不可诵。且风、雅、颂以比、赋、兴为体,若比、赋、兴别为篇卷,则无风、雅、颂矣。是比、赋、兴之义,有诗则有之。唐、虞之世,治致升平,周於太平之世,无诸侯之风,则唐、虞之世必无风也。雅虽王者之政,乃是太平前事,以尧、舜之圣,黎民时雍,亦似无雅,於六义之中,唯应有颂耳。夏在制礼之后,不复面称目谏,或当有雅。夏氏之衰,昆吾作霸,诸侯彊盛,或当有风。但篇章泯灭,无以言之。《艺论》云“唐、虞始造其初,至周分为六诗”,据《周礼》成文而言之,诗之六义,非起於周也。

  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,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戒,故曰风。风化、风刺,皆谓譬喻,不斥言也。主文,主与乐之宫商相应也。谲谏,咏歌依违,不直谏。○“下以风”,福凤反,注“风刺”同。刺本又作刾,七赐反。谲,古穴反,诈也。“故曰风”,福凤反,又如字。

  [疏]“上以”至“曰风”。○正义曰:臣下作诗,所以谏君,君又用之教化,故又言上下皆用此上六义之意。在上,人君用此六义风动教化;在下,人臣用此六义以风喻箴刺君上。其作诗也,本心主意,使合於宫商相应之文,播之於乐,而依违谲谏,不直言君之过失,故言之者无罪。人君不怒其作主而罪戮之,闻之者足以自戒。人君自知其过而悔之,感而不切,微动若风,言出而过改,犹风行而草偃,故曰“风”。上言“风,风也,教也”,向下以申风义。此云“故曰风”,向上而结彼文,使首尾相应,解尽风义。此六义之下而解名风之意,则六义皆名为风,以风是政教之初,六义风居其首,故六义总名为风,六义随事生称耳。若此辞总上六义,则有正、变,而云“主文谲谏”,唯说刺诗者,以诗之作皆为正邪防失,虽论功诵德,莫不匡正人君,故主说作诗之意耳。诗皆人臣作之以谏君,然后人君用之以化下。此先云“上以风化下”者,以其教从君来,上下俱用,故先尊后卑。襄十六年《左传》称齐人伐鲁,求救於晋。晋人不许。穆叔见中行献子,赋《圻父》。献子曰:“偃知罪矣。”穆叔赋,而晋人不得怨之,是言之者无罪也。献子服罪,是闻之者足以戒也。俗本“戒”上有“自”字者,误。定本直云“足以戒”也。○笺“风化”至“直谏”。○正义曰:风者,若风之动物,故谓之“譬喻,不斥言也”。人君教民,自得指斥,但用诗教民,播之於乐,故亦不斥言也。上言“声成文”,此言“主文”,知作诗者主意,令诗文与乐之宫商相应也。如上所说,先为诗歌,乐逐诗为曲,则是宫商之辞,学诗文而为之。此言作诗之文,主应於宫商者,初作乐者,准诗而为声,声既成形,须依声而作诗,故后之作诗者,皆主应於乐文也。谲者,权诈之名,讬之乐歌,依违而谏,亦权诈之义,故谓之谲谏。

  至于王道衰,礼义废,政教失,国异政,家殊俗,而变风、变雅作矣。

  [疏]“至于”至“雅作矣”。○正义曰:《诗》之风、雅,有正有变,故又言变之意。至于王道衰,礼义废而不行,政教施之失所,遂使诸侯国国异政,下民家家殊俗。诗人见善则美,见恶则刺之,而变风、变雅作矣。“至于”者,从盛而至于衰,相承首尾之言也。礼义言废者,典法仍存,但废而不行耳。政教言失者,非无政教,但施之失理耳。由施之失理,故使国国异政,家家殊俗,皆是道衰之事,故云道衰以冠之。礼义者,政教之本,故先礼义而后政教。定本“礼义废”,俗本有作“仪”字者,非也。此“家”谓天下民家。《孝经》云“非家至而日见之也”,亦谓天下民家,非大夫称家也。民随君上之欲,故称俗。若大夫之家,不得谓之俗也。变风、变雅,必王道衰乃作者,夫天下有道,则庶人不议;治平累世,则美刺不兴。何则?未识不善则不知善为善,未见不恶则不知恶为恶。太平则无所更美,道绝则无所复讥,人情之常理也,故初变恶俗则民歌之,风、雅正经是也;始得太平则民颂之,《周颂》诸篇是也。若其王纲绝纽,礼义消亡,民皆逃死,政尽纷乱。《易》称天地闭,贤人隐。於此时也,虽有智者,无复讥剌。成王太平之后,其美不异於前,故颂声止也。陈灵公淫乱之后,其恶不复可言,故变风息也。班固云:“成、康没而颂声寝,王泽竭而《诗》不作。”此之谓也。然则变风、变雅之作,皆王道始衰,政教初失,尚可匡而革之,追而复之,故执彼旧章,绳此新失,觊望自悔其心,更遵正道,所以变诗作也。以其变改正,法故谓之变焉。季札见歌《小雅》,曰:“美哉!思而不贰,怨而不言,其周德之衰乎!犹有先王之遗民。”是由王泽未竭,民尚知礼,以礼救世,作此变诗,故变诗,王道衰乃作也。《谱》云“夷身失礼,懿始受谮”,则周道之衰,自夷、懿始矣。变雅始於厉王,无夷、懿之雅者,盖孔子录而不得,或有而不足录也。昭十二年《左传》称祭公谋父作《祈招》之诗以谏穆王,卫顷、齐哀之时而有变风,明时作变雅,但不录之耳。王道衰,诸侯有变风;王道盛,诸侯无正风者;王道明盛,政出一人,太平非诸侯之力,不得有正风;王道既衰,政出诸侯,善恶在於己身,不由天子之命,恶则民怨,善则民喜,故各从其国,有美剌之变风也。

 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,伤人伦之废,哀刑政之苛,吟咏情性,以风其上,○“苛”,本亦作“荷”,音何,苛虐也。吟,疑今反,动声曰吟。“风其上”,福凤反。

  [疏]“国史”至“上”。○正义曰:上既言变诗之作,此又说作变之由。言国之史官,皆博闻强识之士,明晓於人君得失善恶之迹,礼义废则人伦乱,政教失则法令酷,国史伤此人伦之废弃,哀此刑政之苛虐,哀伤之志郁积於内,乃吟咏己之情性,以风刺其上,觊其改恶为善,所以作变诗也。国史者,周官大史、小史、外史、御史之等皆是也。此承变风、变雅之下,则兼据天子诸侯之史矣。得失之迹者,人君既往之所行也。明晓得失之迹,哀伤而咏情性者,诗人也。非史官也。《民劳》、《常武》,公卿之作也。《黄鸟》、《硕人》,国人之风。然则凡是臣民,皆得风剌,不必要其国史所为。此文特言国史者,郑答张逸云:“国史采众诗时,明其好恶,令瞽矇歌之。其无作主,皆国史主之,令可歌。”如此言,是由国史掌书,故讬文史也。苟能制作文章,亦可谓之为史,不必要作史官。《駉》云“史克作是颂”,史官自有作诗者矣,不尽是史官为之也。言明其好恶,令瞽矇歌之,是国史选取善者,始付乐官也。言其无作主,国史主之,嫌其作者无名,国史不主之耳。其有作主,亦国史主之耳。“人伦之废”,即上“礼义废”也。“刑政之苛”,即上“政教失”也。动声曰吟,长言曰咏,作诗必歌,故言“吟咏情性”也。

  达於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。故变风发乎情,止乎礼义。发乎情,民之性也;止乎礼义,先王之泽也。

  [疏]“达於”至“之泽”。○正义曰:此又言王道既衰,所以能作变诗之意。作诗者皆晓达於世事之变易,而私怀其旧时之风俗,见时世政事,变易旧章,即作诗以旧法诫之,欲使之合於礼义。故变风之诗,皆发於民情,止於礼义,言各出民之情性而皆合於礼义也。又重说发情、止礼之意。发乎情者,民之性,言其民性不同,故各言其志也;止乎礼义者,先王之泽,言俱被先王遗泽,故得皆止礼义也。展转申明作诗之意。“达於事变”者,若唐有帝尧杀礼救危之化,后世习之,失之於俭不中礼。陈有大姬好巫歌舞之风,后世习之,失之於游荡无度。是其风俗改变,时人晓达之也。“怀其旧俗”者,若齐有太公之风,卫有康叔之化,其遗法仍在,诗人怀挟之也。诗人既见时世之事变,改旧时之俗,故依准旧法,而作诗戒之。虽俱准旧法,而诗体不同,或陈古政治,或指世淫荒。虽复属意不同,俱怀匡救之意,故各发情性,而皆止礼义也。此亦兼论变雅,独言变风者,上已变风、变雅双举其文,此从省而略之也。“先王之泽”,谓先王有德泽而流及於后世,诗人得其馀化,故能怀其旧俗也。郑答张逸云:“旧俗者,若晋有尧之遗风,先王之泽,卫有康叔馀烈。”如此言,则康叔当云先公,而云先王者,以变雅有先王之泽,变风有先公之泽。故季札见歌《齐》,曰:“表东海者,其太公乎?”见歌小雅,曰:“犹有先王之遗民。”是其风禀先公,雅禀先王也。上举变风,下言先王,风、雅互相见也。上言国史作诗,此言民之性,明作诗皆在民意,非独国史能为,亦是互见也。作诗止於礼义,则应言皆合礼。而变风所陈,多说奸淫之状者,男淫女奔,伤化败俗,诗人所陈者,皆乱状淫形,时政之疾病也,所言者,皆忠规切谏,救世之针药也。《尚书》之三风十愆,疾病也。诗人之四始六义,救药也。若夫疾病尚轻,有可生之道,则医之治也用心锐。扁鹊之疗太子,知其必可生也。疾病已重,有将死之势,则医之治也用心缓。秦和之视平公,知其不可为也。诗人救世,亦犹是矣。典刑未亡,觊可追改,则箴规之意切,《鹤鸣》、《沔水》,殷勤而责王也。淫风大行,莫之能救,则匡谏之志微,《溱泱》、《桑中》,所以咨嗟叹息而闵世。陈、郑之俗,亡形已成,诗人度已箴规必不变改,且复赋己之志,哀叹而已,不敢望其存,是谓匡谏之志微。故季札见歌《陈》,曰:“国无主,其能久乎!”见歌《郑》,曰:“美哉!其细已甚,民弗堪也,是其先亡乎!”美者,美诗人之情,言不有先王之训,孰能若此。先亡者,见其匡谏意微,知其国将亡灭也。○

  是以一国之事,系一人之本,谓之风。言天下之事,形四方之风,谓之雅。

  [疏]“是以”至“之雅”。○正义曰:序说正、变之道,以风、雅与颂区域不同,故又辨三者体异之意。“是以”者,承上生下之辞,言诗人作诗,其用心如此。一国之政事善恶,皆系属於一人之本意,如此而作诗者,谓之风。言道天下之政事,发见四方之风俗,如是而作诗者,谓之雅。言风、雅之别,其大意如此也。“一人”者,作诗之人。其作诗者,道己一人之心耳。要所言一人心,乃是一国之心。诗人览一国之意,以为己心,故一国之事系此一人,使言之也。但所言者,直是诸侯之政,行风化於一国,故谓之风,以其狭故也。言天下之事,亦谓一人言之。诗人总天下之心,四方风俗,以为己意,而咏歌王政,故作诗道说天下之事,发见四方之风。所言者,乃是天子之政,施齐正於天下,故谓之雅,以其广故也。风之与雅,各是一人所为,风言一国之事系一人,雅亦天下之事系一人。雅言天下之事,谓一人言天下之事。风亦一人言一国之事。序者逆顺立文,互言之耳。故《志》张逸问:“尝闻一人作诗,何谓?”答曰:“作诗者,一人而已。其取义者,一国之事。变雅则讥王政得失,闵风俗之衰,所忧者广,发於一人之本身。”如此言,风、雅之作,皆是一人之言耳。一人美,则一国皆美之;一人刺,则天下皆刺之。《谷风》、《黄鸟》,妻怨其夫,未必一国之妻皆怨夫耳。《北门》、《北山》,下怨其上,未必一朝之臣皆怨上也。但举其夫妇离绝,则知风俗败矣;言己独劳从事,则知政教偏矣,莫不取众之意以为己辞。一人言之,一国皆悦。假使圣哲之君,功齐区宇,设有一人,独言其恶,如弁随、务光之羞见殷汤,伯夷、叔齐之耻事周武,海内之心不同之也。无道之主,恶加万民,设有一人,独称其善,如张竦之美王莽,蔡邕之惜董卓,天下之意不与之也。必是言当举世之心,动合一国之意,然后得为风、雅,载在乐章。不然,则国史不录其文也。此言谓之风、雅,理兼正、变。天下无道,政出诸侯,而变雅亦称雅者,当作变雅之时,王政仍被邦国。《大学》曰:“尧、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,桀、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。”是善政、恶政皆能正人,所以幽、厉之诗亦名为雅。及平王东迁,政遂微弱,其政才行境内,是以变为风焉。

  雅者,正也,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。政有小大,故有小雅焉,有大雅焉。

  [疏]“雅者”至“雅焉”。○正义曰:上已解风名,故又解雅名。雅者训为正也,由天子以政教齐正天下,故民述天子之政,还以齐正为名。王之齐正天下得其道,则述其美,雅之正经及宣王之美诗是也。若王之齐正天下失其理,则刺其恶,幽、厉小雅是也。诗之所陈,皆是正天下大法,文、武用诗之道则兴,幽、厉不用诗道则废。此雅诗者,言说王政所用废兴,以其废兴,故有美刺也。又解有二雅之意。王者政教有小大,诗人述之亦有小大,故有小雅焉,有大雅焉。小雅所陈,有饮食宾客,赏劳群臣,燕赐以怀诸侯,征伐以强中国,乐得贤者,养育人材,於天子之政,皆小事也。大雅所陈,受命作周,代殷继伐,荷先王之福禄,尊祖考以配天,醉酒饱德,能官用士,泽被昆虫,仁及草木,於天子之政,皆大事也。诗人歌其大事,制为大体;述其小事,制为小体。体有大小,故分为二焉。风见优劣之差,故《周南》先於《召南》,雅见积渐之义,故小雅先於大雅,此其所以异也。诗体既异,乐音亦殊。国风之音,各从水土之气,述其当国之歌而作之。雅、颂之音,则王者遍览天下之志,总合四方之风而制之,《乐记》所谓“先王制雅、颂之声以道之”,是其事也。诗体既定,乐音既成,则后之作者各从旧俗。“变风”之诗,各是其国之音,季札观之,而各知其国,由其音异故也。小雅音体亦然。正经述大政为大雅,述小政为小雅,有小雅、大雅之声。王政既衰,变雅兼作,取大雅之音,歌其政事之变者,谓之“变大雅”;取其小雅之音,歌其政事之变者,谓之“变小雅”,故变雅之美刺,皆由音体有小大,不复由政事之大小也。风述诸侯之政,非无小大,但化止一国,不足分别。颂则功成乃作,归美报神,皆是大事,无复别体,故不分为“二风”、“二颂”也。定本“王政所由废兴”,俗本“王政”下有“之”字,误也。

  颂者,美盛德之形容,以其成功,告於神明者也。

  [疏]“颂者”至“神明者”。○正义曰:上解风、雅之名,风、雅之体,故此又解颂名、颂体。上文因变风、变雅作矣,即说风、雅之体,故言“谓之风”,“谓之雅”,以结上文。此上未有颂作之言,文无所结,故云“颂者,美盛德之形容”,明训“颂”为“容”,解颂名也。“以其成功,告於神明”,解颂体也。上言“雅者,正也”,此亦当云“颂者,容也”。以雅已备文,此亦从可知,故略之也。《易》称“圣人拟诸形容,象其物宜”,则形容者,谓形状容貌也。作颂者美盛德之形容,则天子政教有形容也。可美之形容,正谓道教周备也,故《颂谱》云:“天子之德,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,无不覆焘,无不持载。”此之谓容,其意出於此也。“成功”者,营造之功毕也。天之所营在於命圣,圣之所营在於任贤,贤之所营在於养民。民安而财丰,众和而事节,如是则司牧之功毕矣。干戈既戢,夷狄来宾,嘉瑞悉臻,远迩咸服,群生尽遂其性,万物各得其所,即是成功之验也。万物本於天人本於祖,天之所命者牧民也,祖之所命者成业也。民安业就,须告神使知,虽社稷山川四岳河海皆以民为主,欲民安乐,故作诗歌其功,遍告神明,所以报神恩也。王者政有兴废,未尝不祭群神,但政未太平,则神无恩力,故太平德洽,始报神功。颂诗直述祭祀之状,不言得神之力,但美其祭祀,是报德可知。此解颂者,唯《周颂》耳,其商、鲁之颂则异於是矣。《商颂》虽是祭祀之歌,祭其先王之庙,述其生时之功,正是死后颂德,非以成功告神,其体异於《周颂》也。《鲁颂》主咏僖公功德才,如变风之美者耳,又与《商颂》异也。颂者,美诗之名,王者不陈鲁诗,鲁人不得作风,以其得用天子之礼,故借天子美诗之名,改称为颂,非《周颂》之流也。孔子以其同有颂名,故取备三颂耳。置之《商颂》前者,以鲁是周宗亲同姓,故使之先前代也。

  是谓四始,《诗》之至也。始者,王道兴衰之所由。

  [疏]“是谓四始,诗之至也”。○正义曰:“四始”者,郑答张逸云:“风也,小雅也,大雅也,颂也。人君行之则为兴,废之则为衰。”又笺云:“始者,王道兴衰之所由。”然则此四者是人君兴废之始,故谓之四始也。“《诗》之至”者,《诗》理至极,尽於此也。序说《诗》理既尽,故言此以终之。案《诗纬·汎历枢》云:“《大明》在亥,水始也。《四牡》在寅,木始也。《嘉鱼》在已,火始也。《鸿雁》在申,金始也。”与此不同者,纬文因金木水火有四始之义,以《诗》文讬之。又郑作《六艺论》,引《春秋纬·演孔图》云:“《诗》含五际、六情”者,郑以《汎历枢》云午亥之际为革命,卯酉之际为改正。辰在天门,出入候听。卯,《天保》也。酉,《祈父》也。午,《采芑》也。亥,《大明》也。然则亥为革命,一际也;亥又为天门出入候听,二际也;卯为阴阳交际,三际也;午为阳谢阴兴,四际也;酉为阴盛阳微,五际也。其六情者,则《春秋》云“喜、怒、哀、乐、好、恶”是也。《诗》既含此五际六情,故郑於《六艺论》言之。

  然则《关雎》、《麟趾》之化,王者之风,故系之周公。南,言化自北而南也。《鹊巢》、《驺虞》之德,诸侯之风也,先王之所以教,故系之召公。自,从也。从北而南,谓其化从岐周被江汉之域也。先王,斥大王、王季。○麟音吕辛反。趾音止。驺,本亦作ZZ,音侧留反。召,本亦作邵,同,音上照反。后“召南”、“召公”皆同。岐音其宜反,山名,或音祇。被音皮寄反。“大王”音泰。

  [疏]“然则《关雎》、《麟趾》之化,王者之风,故系之周公”至“系之召公”。正义曰:序因《关雎》是风化之始,遂因而申之,广论《诗》义《诗》理既尽,然后乃说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。然者,然上语;则者,则下事,因前起后之势也。然则《关雎》、《麟趾》之化,是王者之风,文王之所以教民也。王者必圣,周公圣人,故系之周公。不直名为“周”,而连言“南”者,言此文王之化,自北土而行於南方故也。《鹊巢》、《驺虞》之德,是诸侯之风,先王大王、王季所以教化民也。诸侯必贤,召公贤人,故系之召公。不复言“南”,意与《周南》同也。《周南》言化,《召南》言德者,变文耳。上亦云“《关雎》,后妃之德”,是其通也。诸侯之风,言先王之所以教;王者之风,不言文王之所以教者,二《南》皆文王之化,不嫌非文王也。但文王所行,兼行先王之道,感文王之化为《周南》,感先王之化为《召南》,不言先王之教,无以知其然,故特著之也。此实文王之诗,而系之二公者,《志》张逸问:“王者之风,王者当在雅,在风何?”答曰:“文王以诸侯而有王者之化,述其本宜为风。”逸以文王称王,则诗当在雅,故问之。郑以此诗所述,述文王为诸侯时事,以有王者之化,故称王者之风,於时实是诸侯,诗人不为作雅。文王三分有二之化,故称“王者之风”,是其风者,王业基本。此述服事殷时王业基本之事,故云“述其本宜为风”也。化霑一国谓之为风,道被四方乃名为雅,文王才得六州,未能天下统一,虽则大於诸候,正是诸侯之大者耳。此二《南》之人犹以诸侯待之,为作风诗,不作雅体。体实是风,不得谓之为雅。文王末年,身实称王,又不可以《国风》之诗系之王身。名无所系,诗不可弃,因二公为王行化,是故系之二公。天子嫁女於诸侯,使诸侯为之主,亦此义也。其《鹿鸣》,文王诗人,本以天子待之作雅,非基本之事,故不为风也。若然,作王者之风,必感圣人之化,已知文王之圣,应知终必为王。不为作雅而作风者,诗者志也,各言其志。文王於时未称王号,或为作雅,或为作风,人志不同故也。○笺“自从”至“王季”。○正义曰:《释诂》云:“从,自也。”反覆相训,是“自”得为“从”也。文王之国在於岐周东北,近於纣都,西北迫於戎狄,故其风化南行也。《汉广序》云“美化行乎江汉之域”,是从岐周被江汉之域也。太王始有王迹,周之追谥,上至太王而已,故知先王斥太王、王季。

  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正始之道,王化之基,

  [疏]“《周南》”至“之基”。○正义曰:既言系之周、召,又总举二《南》要义。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二十五篇之诗,皆是正其初始之大道,王业风化之基本也。高以下为基,远以近为始。文王正其家而后及其国,是正其始也。化南土以成王业,是王化之基也。季札见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曰:“始基之矣,犹未也。”服虔云:“未有《雅》、《颂》之成功。”亦谓二《南》为王化基始,序意出于彼文也。

  是以《关雎》乐得淑女以配君子,忧在进贤,不淫其色。哀窈窕,思贤才,而无伤善之心焉,是《关雎》之义也。“哀”盖字之误也,当为“衷”。“衷”谓中心恕之,无伤善之心,谓好逑也。○淑,常六反,善也。哀,前儒并如字。《论语》云“哀而不伤”是也。郑氏改作“衷”,竹隆反。窈,乌了反。窕,徒了反。毛云:“窈窕,幽闲也。”王肃云:“善心曰窈,善容曰窕。”恕音庶,本又作“念”。好,呼报反。逑音求。

  [疏]“是以”至“之义也”。○正义曰:上既总言二《南》,又说《关雎》篇义,覆述上后妃之德由,言二《南》皆是正始之道,先美家内之化。是以《关雎》之篇,说后妃心之所乐,乐得此贤善之女,以配己之君子;心之所忧,忧在进举贤女,不自淫恣其色;又哀伤处窈窕幽閒之女未得升进,思得贤才之人与之共事。君子劳神苦思,而无伤害善道之心,此是《关雎》诗篇之义也。毛意当然。定本“是《关雎》之义”,俗本“是”下有“以”者,误也。郑以“哀”为“衷”,言后妃衷心念恕在窈窕幽閒之善女,思使此女有贤才之行,欲令宫内和协而无伤害善人之心。馀与毛同。妇人谓夫为君子,上下之通名。乐得淑女,以配君子,言求美德善女,使为夫嫔御,与之共事文王,五章皆是也。女有美色,男子悦之,故经传之文通谓女人为色。淫者过也,过其度量谓之为淫。男过爱女谓淫女色,女过求宠是自淫其色。此言不淫其色者,谓后妃不淫恣已身之色。其者,其后妃也。妇德无厌,志不可满,凡有情欲,莫不妒忌。唯后妃之心,忧在进贤,贤人不进,以为己忧。不纵恣己色,以求专宠,此生民之难事,而后妃之性能然,所以歌美之也。毛以为哀窈窕之人与后妃同德者也,后妃以已则能配君子,彼独幽处未升,故哀念之也。既哀窈窕之未升,又思贤才之良质,欲进举之也。哀窈窕还是乐得淑女也,思贤才还是忧在进贤也,殷勤而说之也。指斥诗文则忧在进贤,下三章是也。不淫其色,首章上二句是也。此诗之作,主美后妃进贤,所以能进贤者,由不淫其色,故先言不淫其色。序论作者之意,主在进贤,故先云进贤,所以经序倒也。郑解哀字为异,其经亦与毛同。○笺“哀盖”至“好逑”。○正义曰:以后妃之求贤女,直思念之耳,无哀伤之事在其閒也。经云“锺鼓乐之”,“琴瑟友之”,哀乐不同,不得有悲哀也,故云“盖字之误”。笺所易字多矣,皆注云当为某字。此在《诗》初,故云盖为疑辞。以下皆仿此。衷与忠,字异而义同,於文中心为忠,如心为恕,故云恕之,谓念恕此窈窕之女,思使之有贤才,言不忌胜已而害贤也。无伤善之心,谓不用伤害善人。经称众妾有逑怨,欲令窈窕之女和谐,不用使之相伤害,故云“谓好逑也”。《论语》云“《关雎》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,即此序之义也。《论语》注云:“哀世夫妇不得此人,不为灭伤其爱。”此以哀为衷,彼仍以哀为义者,郑答刘炎云:“《论语》注人閒行久,义或宜然,故不复定,以遗后说。”是郑以为疑,故两解之也。必知毛异於郑者,以此诗出於毛氏,字与三家异者动以百数。此序是毛置篇端,若毛知其误,自当改之,何须仍作哀字也?毛无破字之理,故知从哀之义。毛既以哀为义,则以下义势皆异於郑。思贤才,谓思贤才之善女也。无伤善之心,言其能使善道全也。庸人好贤则志有懈倦,中道而废则善心伤。后妃能寤寐而思之,反侧而忧之,不得不已,未尝懈倦,是其善道必全,无伤缺之心。然则毛意无伤善之心,当谓三章是也。王肃云:“哀窈窕之不得,思贤才之良质,无伤善之心焉。若苟慕其色,则善心伤也。”

  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;兴也。关关,和声也。雎鸠,王雎也,鸟挚而有别。水中可居者曰洲。后妃说乐君子之德,无不和谐,又不淫其色,慎固幽深,若关雎之有别焉,然后可以风化天下。夫妇有别则父子亲,父子亲则君臣敬,君臣敬则朝廷正,朝廷正则王化成。笺云:挚之言至也,谓王雎之鸟,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。○雎,七胥反。鸠,九尢反,鸟之有至别者。洲音州。兴,虚应反,沈许甑反。案:兴是譬谕之名,意有不尽,故题曰兴。他皆放此。挚本亦作鸷,音至。别,彼竭反,下同。说音悦。乐音洛。谐,户皆反。朝,直遥反。廷,徒佞反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窈窕,幽閒也。淑,善。逑,匹也。言后妃有关雎之德,是幽閒贞专之善女,宜为君子之好匹。笺云:怨耦曰仇。言后妃之德和谐,则幽閒处深宫贞专之善女,能为君子和好众妾之怨者。言皆化后妃之德,不嫉妒,谓三夫人以下。○好,毛如字,郑呼报反。《兔罝》诗放此。逑音求,毛云“匹也”,本亦作仇,音同。郑云“怨耦曰仇”。閒音闲,下同。耦,五口反。能为,于伪反。嫉音疾,徐音自后皆同。妒,丁路反,以色曰妒。

  [疏]“关关”至“好逑”。○正义曰:毛以为关关然声音和美者,是雎鸠也。此雎鸠之鸟,虽雌雄情至,犹能自别,退在河中之洲,不乘匹而相随也,以兴情至,性行和谐者,是后妃也。后妃虽说乐君子,犹能不淫其色,退在深宫之中,不亵渎而相慢也。后妃既有是德,又不妒忌,思得淑女以配君子,故窈窕然处幽閒贞专之善女,宜为君子之好匹也。以后妃不妒忌,可共以事夫,故言宜也。○郑唯下二句为异,言幽閒之善女谓三夫人、九嫔,既化后妃,亦不妒忌,故为君子文王和好众妾之怨耦者,使皆说乐也。○传“关关”至“王化成”。○正义曰:《释诂》云:“关关,雍雍,音声和也。”是关关为和声也。“雎鸠,王雎也”,《释鸟》文。郭璞曰:“雕类也。今江东呼之为鹗,好在江边沚中,亦食鱼。”陆机《疏》云:“雎鸠,大小如鸱,深目,目上骨露,幽州人谓之鹫。而扬雄、许慎皆曰白鷢,似鹰,尾上白。”定本云“鸟挚而有别”,谓鸟中雌雄情意至厚而犹能有别,故以兴后妃说乐君子情深,犹能不淫其色。传为“挚”字,实取至义,故笺云“挚之言至,王雎之鸟,雄雌情意至然而有别”,所以申成毛传也。俗本云“雎鸠,王雎之鸟”者,误也。“水中可居者曰洲”,《释水》文也。李巡曰:“四方皆有水,中央独可居。”《释水》又曰“小洲曰渚”,“小渚曰沚”,“小沚曰坻”。“江有渚”,传曰:“渚,小洲也。”《蒹葭》传、《谷风》笺并云“小渚曰沚”,皆依《尔雅》为说也。《采蘩》传曰:“沚,渚。”《凫鹥》传曰:“渚,沚。”互言以晓人也。《蒹葭》传文云:“坻,小渚也。”不言小沚者,沚、渚大小异名耳,坻亦小於渚,故举渚以言之。和谐者,心中和悦,志意谐適,每事皆然,故云“无不和谐”。又解以“在河之洲”为喻之意,言后妃虽悦乐君子,不淫其色,能谨慎贞固,居在幽閒深宫之内,不妄淫亵君子,若雎鸠之有别,故以兴焉。后妃之德能如是,然后可以风化天下,使夫妇有别。夫妇有别,则性纯子孝,故能父子亲也,孝子为臣必忠,故父子亲则君臣敬。君臣既敬,则朝廷自然严正。朝廷既正,则天下无犯非礼,故王化得成也。○传“窈窕”至“好匹”。正义曰:窈窕者,谓淑女所居之宫形状窈窕然,故笺言幽閒深宫是也。传知然者,以其淑女已为善称,则窈窕宜为居处,故云幽閒,言其幽深而閒静也。扬雄云“善心为窈,善容为窕”者,非也。“逑,匹”,《释诂》文。孙炎云:“相求之匹。”《诗》本作逑,《尔雅》多作仇,字异音义同也。又曰“后妃有关雎之德,是幽閒贞专之善女,宜为君子之好匹”者,美后妃有思贤之心,故说贤女宜求之状,总言宜求为君子好匹,则总谓百二十人矣。○笺“不嫉”至“以下”。○正义曰:下笺“三夫人、九嫔以下”,此直云“三夫人以下”,然则九嫔以下总谓众妾,三夫人以下唯兼九嫔耳,以其淑女和好众妾,据尊者,故唯指九嫔以上也。求菜论皆乐后妃之事,故兼言九嫔以下,总百二十人也。若然,此众妾谓世妇、女御也。《周礼》注云:“世妇、女御不言数者,君子不苟於色,有妇德者充之,无则阙。”所以得有怨者,以其职卑德小,不能无怨,故淑女和好之。见后妃和谐,能化群下,虽有小怨,和好从化,亦所以明后妃之德也。此言百二十人者,《周南》王者之风,以天子之数拟之,非其时即然也。何者?文王为诸侯早矣,岂先无嫔妾一人,皆须后妃求之?且百二十人之数,《周礼》始置,郑於《檀弓》差之:帝喾立四妃,帝尧因焉;舜不告而娶,不立正妃;夏增以九女为十二人,殷则增以二十七人为三十九人,至周增以八十一人为百二十人。当殷之时,唯三十九人,况文王为诸侯世子,岂有百二十人也?

  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;荇,接余也。流,求也。后妃有关雎之德,乃能共荇菜,备庶物,以事宗庙也。笺云:左右,助也。言后妃将共荇菜之菹,必有助而求之者。言三夫人、九嫔以下,皆乐后妃之乐。○参,初金反。差,初宜反,又初佳反。荇,衡猛反,本亦作莕,沈有并反。左右,王申毛如字;郑上音佐,下音佑。“接余”音馀,本或作“菨荼”,非。共音恭,本或作供,下“共荇菜”并同。菹,阻鱼反,字又作菹。嫔,鼻申反,内官名。乐音洛,又音岳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寤,觉。寐,寝也。笺云:言后妃觉寐则常求此贤女,欲与之共已职也。○寤,五路反。寐,莫利反。觉,音教。

  [疏]“参差”至“求之”。○毛以为后妃性既和谐,堪居后职,当共荇菜以事宗庙。后妃言此参差然不齐之荇菜,须嫔妾左右佐助而求之。由此之故,思求淑女。窈窕然幽閒贞专之善女,后妃寤寐之时常求之也。○郑以为夫人、九嫔既不妒忌世妇、女御,又无怨争,上下说乐,同化后妃,故於后妃将共参差之荇菜以事宗庙之时,则嫔、御之等皆竞佐助后妃而求之,言皆乐后妃之事。既言乐助后妃,然后倒本其事,后妃今日所以得佐助者,由此幽閒之善女未得之时,后妃於觉寐之中常求之,欲与之共己职事,故得之也。○传“荇接”至“宗庙”。○正义曰:《释草》云:“莕,接余,其叶符。”陆机《疏》云“接余,白茎,叶紫赤色,正员,径寸馀,浮在水上,根在水底,与水深浅等,大如钗股,上青下白,鬻其白茎,以苦酒浸之,肥美可案酒”是也。定本“荇,接余也”,俗本“荇”下有“菜”字,衍也。“流,求”,《释言》文也。所以论求菜事以美后妃者,以德不和谐,不当神明,则不能事宗庙。今后妃和谐,有关雎之德,乃能共荇菜,备庶物,以事宗庙也。案《天官·醢人》陈四豆之实,无荇菜者,以殷礼。诗咏时事,故有之。言“备庶物”者,以荇菜亦庶物之一,不谓今后妃尽备庶物也。《礼记·祭统》曰:“水草之菹,陆产之醢,小物备矣。三牲之俎,八簋之实,美物备矣。昆虫之异,草木之实,阴阳之物备矣。凡天之所生,地之所长,苟可荐者,莫不咸在,示尽物也。”是祭必备庶物也。此经序无言祭事,知事宗庙者,以言“左右流之”,助后妃求荇菜。若非祭菜,后不亲采。《采蘩》言夫人奉祭,明此亦祭也。○笺“左右”至“之事”。○正义曰:“左右,助也”,《释诂》文。此章未得荇菜,故助而求之。既得,故四章论“采之”。采之既得,故卒章言“择之”。皆是淑女助后妃,故每云“左右”。此章始求,谓未当祭时,故云“将共荇菜”。四章“琴瑟友之”,卒章“锺鼓乐之”,皆谓祭时,故笺云“共荇菜之时”也。此云“助而求之”,谓未祭时亦赞助也,故《天官·九嫔职》云:“凡祭祀,赞后荐,彻豆笾。”《世妇职》云:“祭之日,莅陈女官之具,凡内羞之物。”《女御职》曰:“凡祭祀,赞世妇。”《天官·序官》注云:“夫人之於后,犹三公之於王,坐而论妇礼,无官职之事。”明祭时皆在,故下章论祭时皆有淑女之文,明赞助可知也。此九嫔以下兼世妇、女御也。言“皆乐后妃之事”者,明既化其德,又乐其事,见后妃德盛感深也。事者,荇菜之事也。事为劳务,尚能乐之,况於其德乎!

  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;服,思之也。笺云:服,事也。求贤女而不得,觉寐则思己职事当谁与共之乎!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。悠,思也。笺云:思之哉!思之哉!言已诚思之。卧而不周曰辗。○悠音由。辗,本亦作展,哲善反,吕忱从车、展。郑云“不周曰辗”,注本或作“卧而不周”者,剩二字也。

  [疏]“求之”至“反侧”。○毛以为后妃求此贤女之不得,则觉寐之中服膺念虑而思之。又言后妃诚思此淑女哉!诚思此淑女哉!其思之时,则辗转而复反侧,思念之极深也。○郑唯以服为事,求贤女而不得,觉寐则思已职事当谁与共之。馀同也。○传“服,思之也”。○正义曰:王肃云:“服膺思念之。”笺以《释诂》文“服,事也”,本求淑女为已职事,故易之也。○笺“卧而不周曰辗”。○正义曰:《书传》曰“帝犹反侧晨兴”,则反侧亦卧而不正也。反侧既为一,则辗转亦为一,俱为卧而不周矣。笺独以辗为不周者,辨其难明,不嫌与转异也。《泽陂》云“辗转伏枕”,伏枕,据身伏而不周,则辗转同为不周,明矣。反侧犹反覆,辗转犹婉转,俱是回动,大同小异,故《何人斯》笺“反侧,辗转”是也。

  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;笺云:言后妃既得荇菜,必有助而采之者。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宜以琴瑟友乐之。笺云:同志为友。言贤女之助后妃共荇菜,其情意乃与琴瑟之志同,共荇菜之时,乐必作。

  [疏]“参差”至“友之”。○毛以为后妃本已求淑女之意,言既求得参差之荇菜,须左右佐助而采之,故所以求淑女也,故思念此处窈窕然幽閒之善女,若来,则琴瑟友而乐之。思设乐以待之,亲之至也。○郑以为后妃化感群下,既求得之,又乐助采之。言参差之荇菜求之既得,诸嫔御之等皆乐左右助而采之,既化后妃,莫不和亲,故当共荇菜之时,作此琴瑟之乐,乐此窈窕之淑女。其情性之和,上下相亲,与琴瑟之音宫商相应无异,若与琴瑟为友然,共之同志,故云琴瑟友之。○传“宜以琴瑟友乐之”。○正义曰:此称后妃之意。后妃言已思此淑女,若来,已宜以琴瑟友而乐之。言友者,亲之如友。下传曰“德盛者宜有锺鼓之乐”,与此章互言也。明淑女若来,琴瑟锺鼓并有,故此传并云“友乐之”,亦逆取下章之意也。以乐有二等,相分以著义。琴瑟,乐之细者,先言之,见其和亲。锺鼓,乐之大者,故卒章言之,显其德盛。毛氏於序不破“哀”字,则此诗所言,思求淑女而未得也,若得,则设琴瑟锺鼓以乐此淑女。故孙毓述毛云:“思淑女之未得,以礼乐友乐之。”是思之而未致,乐为淑女设也。知非祭时设乐者,若在祭时,则乐为祭设,何言德盛?设女德不盛,岂祭无乐乎?又琴瑟乐神,何言友乐也?岂得以祭时之乐,友乐淑女乎?以此知毛意思淑女未得,假设之也。○笺“同志为友”。○正义曰:人之朋友,执志协同。今淑女来之,雍穆如琴瑟之声和,二者志同,似於人友,故曰“同志为友”。琴瑟与锺鼓同为祭时,但此章言采之,故以琴瑟为友以韵之;卒章云芼,故以锺鼓为乐以韵之,俱祭时所用,而分为二等耳。此笺“乐必作”,兼下锺鼓也。下笺“琴瑟在堂”,亦取此云“琴瑟友之”,言淑女以琴瑟为友。下云“锺鼓乐之”,共荇菜之事,为锺鼓乐淑女。二文不同者,因事异而变其文。以琴瑟相和,似人情志,故以友言之;锺鼓铿宏,非情志可比,故以乐言之,见祭时淑女情志之和,而因听祭乐也。

  参差荇菜,左右芼之;芼,择也。笺云:后妃既得荇菜,必有助而择之者。○芼,毛报反。

  [疏]传“芼,择也”。○正义曰:《释言》云:“芼,搴也。”孙炎曰:“皆择菜也。”某氏曰:“搴犹拔也。”郭璞曰:“拔取菜也。”以搴是拔之义。《史记》云“斩将搴旗”,谓拔取敌人之旗也。芼训为“拔”,而此云“芼之”,故知拔菜而择之也。

  窈窕淑女,锺鼓乐之。德盛者宜有锺鼓之乐。笺云:琴瑟在堂,锺鼓在庭,言共荇菜之时!上下之乐皆作,盛其礼也。○“乐之”音洛,又音岳。或云协韵,宜五教反。

  [疏]笺“琴瑟”至“其礼”。○正义曰:知“琴瑟在堂,锺鼓在庭”者,《皋陶谟》云“琴瑟以咏,祖考来格”,乃云“下管鼗鼓”,明琴瑟在上,鼗鼓在下。《大射礼》颂锺在西阶之西,笙锺在东阶之东,是锺鼓在庭也。此诗美后妃能化淑女,共乐其事,既得荇菜以祭宗庙,上下乐作,盛此淑女所共之礼也。乐虽主神,因共荇菜,归美淑女耳。

  《关雎》五章,章四句。故言三章,一章章四句,二章章八句。五章是郑所分,“故言”以下是毛公本意。后放此。

  [疏]自古而有篇章之名,与诗体俱兴也,故《那序》曰“得《商颂》十二篇”,《东山序》曰“一章言其完”是也。句则古者谓之为言。《论语》云:“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‘思无邪。’”则以“思无邪”一句为一言。《左氏》曰“臣之业在《扬之水》卒章之四言”,谓第四句,不敢告人也,及赵简子称子大叔“遗我以九言”,皆以一句为一言也。秦、汉以来,众儒各为训诂,乃有句称。《论语》注云“此‘我行其野’之句”是也。句必联字而言,句者局也,联字分疆,所以局言者也。章者明也,总义包体,所以明情者也。篇者遍也,言出情铺,事明而遍者也。然字之所用,或全取以制义,“关关雎鸠”之类也。或假辞以为助,者、乎、而、只、且之类也。句者联字以为言,则一字不制也。以诗者申志,一字则言蹇而不会,故《诗》之见句,少不减二,即“祈父”、“肇禋”之类也。三字者,“绥万邦”、“娄丰年”之类也。四字者,“关关雎鸠”、“窈窕淑女”之类也。五字者,“谁谓雀无角,何以穿我屋”之类也。六字者,“昔者先王受命”、“有如召公之臣”之类也。七字者,“如彼筑室於道谋”、“尚之以琼华乎而”之类也。八字者,“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”、“我不敢效我友自逸”是也。其外更不见九字、十字者。挚虞《流外论》云《诗》有九言者,“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”是也。遍检诸本,皆云《泂酌》三章,章五句,则以为二句也。颜延之云:“《诗》体本无九言者,将由声度阐缓,不协金石,仲冶之言,未可据也。”句字之数,四言为多,唯以二三七八者,将由言以申情,唯变所適,播之乐器,俱得成文故也。诗之大体,必须依韵,其有乖者,古人之韵不协耳。之、兮、矣、也之类,本取以为辞,虽在句中,不以为义,故处末者,皆字上为韵。之者,“左右流之”、“寤寐求之”之类也。兮者,“其实七兮”、“迨其吉兮”之类也。矣者,“颜之厚矣”、“出自口矣”之类也。也者,“何其处也”、“必有与也”之类也。《著》“俟我于著乎而”,《伐檀》“且涟猗”之篇,此等皆字上为韵,不为义也。然人志各异,作诗不同,必须声韵谐和,曲应金石,亦有即将助句之字,以当声韵之体者,则“彼人是哉,子曰何其”,“不思其反,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”,“是究是图,亶其然乎”,“其虚其徐,既亟只且”之类是也。章者,积句所为,不限句数也,以其作者陈事,须有多少章总一义,必须意尽而成故也。累句为章,则一句不可,二句得为之,《卢令》及《鱼丽》之下三章是也。其三句则《麟趾》、《甘棠》、《驺虞》之类是也。其多者,《载芟》三十一句,《閟宫》之三章三十八句,自外不过也。篇之大小,随章多少。风、雅之中,少犹两章以上,即《驺虞》、《渭阳》之类是也。多则十六以下,《正月》、《桑柔》之类是也。唯《周颂》三十一篇,及《那》、《烈祖》、《玄鸟》,皆一章者。以其风、雅叙人事,刺过论功,志在匡救,一章不尽,重章以申殷勤,故风、雅之篇无一章者。颂者,太平德洽之歌,述成功以告神,直言写志,不必殷勤,故一章而已。《鲁颂》不一章者,《鲁颂》美僖公之事,非告神之歌,此则论功颂德之诗,亦殷勤而重章也。虽云盛德所同,《鲁颂》实不及制,故颂体不一也。高宗一人,而《玄鸟》一章,《长发》、《殷武》重章者,或诗人之意,所作不同;或以武丁之德,上不及成汤,下又逾於鲁僖。论其至者,同於太平之歌;述其祖者,同於论功之颂。明成功有大小,其篇咏有优劣。采立章之法,不常厥体,或重章共述一事,《采蘋》之类;或一事叠为数章,《甘棠》之类;或初同而末异,《东山》之类;或首异而末同,《汉广》之类;或事讫而更申,《既醉》之类;或章重而事别,《鸱鸮》之类。《何草不黄》,随时而改色;《文王有声》,因事而变文;“采采芣苡”,一章而再言;《宾之初筵》,三章而一发。或篇有数章,章句众寡不等;章有数句,句字多少不同,皆由各言其情,故体无恒式也。《东山·序》云一章、二章、三章、四章,不谓末章为卒章。及《左传》曰《七月》之卒章,又《扬之水》卒章者,《东山》分别章意,从一而终於四,故不言卒章也。《左传》言卒章者,卒,终也,言终篇之章。言卒者,对始也。终篇为卒章,则初篇为首章矣,故郑注《礼记》云“《缁衣》之首章”是也。若然,言卒者,对首也,则《武》唯一章,而《左传》曰“作《武》,其卒章曰‘耆定尔功’者,以‘耆定尔功’是章之卒句故也。《大司乐》注云“《驺虞》,乐章名,在《召南》之卒章”者,正谓其卒篇。谓之章者,乘上《驺虞》为乐章,故言“在《召南》之卒章”也。定本章句在篇后。《六艺论》云“未有若今传训章句”,明为传训以来,始辨章句。或毛氏即题,或在其后人,未能审也。